要变成化石可不容易。几乎所有的生物——其中的99.9%以上——的命运是化为乌有。你的生命火花一旦熄灭,你曾拥有的每个分子都将被啃掉或被冲走,用来形成另一个体系。事情就是那样。即使你把那个不足千分之一的部分变成一小摊微生物而没有被吃掉的话,变成化石的可能性也很小。
若要变成化石,必须具备几个条件。首先,你得死在恰当的地方。只有大约15%的岩石能够保存化石,因此倒在一个未来的花岗岩所在地是没有用处的。实际上,死者必须埋在沉积物里,在那里留下个印子,就像泥泞里的一片叶子那样,或者在不接触氧气的情况下腐烂,让骨头和坚硬的部分(在极少数情况下还有较软的部分)里的分子由溶解的矿物质取而代之,按原件创造出一个石化的版本。接着,在化石所在的沉积物经受地球运动的随意挤压、折叠和推动的过程中,化石必须设法保持一种可以识别的形状。最后,尤其重要的是,在藏匿几千万或几亿年以后,还得有人发现,认为这是值得收藏的东西。
据认为,在10亿根骨头当中,只有大约1根能变成化石。要是那样的话,这意味着今天所有活着的美国人——即每人都有206根骨头的27000万美国人——所能留下的全部化石不过是50根左右,即一副完整骨骼的四分之一。当然,这还不等于说,其中任何一块骨头化石将来真的会被发现。记住,它们可以被埋在93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的任何地方,而这些土地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会被翻动,小得多的部分会被仔细察看。因此,要是这几根骨头的化石能被发现,那简直是个奇迹。从任何一种意义上说,化石越来越稀有了。在地球上生活过的生物当中,大多数都已无影无踪。据估计,在1万个物种当中,不足1种有化石记录。这本身就是个极其微小的部分。然而,要是你接受普遍认为的关于地球产生过300亿种生物的估计,以及理查德·利基和罗杰·卢因(在《第六次灭绝》一文中)关于25万种生物有化石记录的说法,那么那个比例就减少到了只有1∶120000。无论如何,我们掌握的只是地球所产生的所有生命的最起码的样品。
而且,我们掌握的记录是极不平衡的。大多数陆生动物当然不会死在沉积物里。它们倒在空旷地方,不是被吃掉,就是任凭腐烂或被风雨剥蚀得一干二净。结果,化石记录极其有利于海生动物,有利到了近乎荒唐的程度。在我们所掌握的化石当中,大约有95%是一度在水底而主要是在浅海里生活的动物的化石。
我提这一切,是为了解释为什么我在阴沉沉的一天前往伦敦的自然史博物馆,会见一位性格开朗、有点不修边幅、非常讨人喜欢的古生物学家。他的名字叫理查德·福泰。
福泰的知识面极广。他是一本幽默而又精彩的书的作者,书名叫做《生命:一部未经授权的传记》。该书涉及创造生命的全过程。但是,他最钟爱的是一种名叫三叶虫的海生动物。那种动物一度充满奥陶纪的海洋,但早已不复存在,除了以化石的形式。三叶虫的身体都有个相同的基本结构,分为三个部分或三片叶——头、尾和胸,三叶虫的名字由此而来。福泰在孩提时代就发现了第一个三叶虫化石,当时他正攀越威尔士圣戴维海湾的岩壁。结果,他一生都对三叶虫着了迷。
他把我带到一个四周都是高高的金属柜子的陈列室。每个柜子上都有许多不深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塞满了三叶虫化石——总共有2万件标本。
“看来真是不少,”他表示同意,“不过,你要记住,成万亿只三叶虫在古代的海洋里生活了成亿年,因此2万这个数字不算多。而其中大部分仅仅是不完整的标本。发现一块完整的三叶虫化石对古生物学家来说,仍是一件大事。”
三叶虫最初出现在大约54000万年以前,接近复杂生命大爆发即通常所谓的寒武纪大爆发的起始时刻。它们已经完全成形,仿佛从天而降。然后,在30000万年以后,三叶虫跟许多别的生物一起在二叠纪大灭绝的时候消失了。那次大灭绝至今仍是个谜。与别的灭绝的生物一样,人们很自然会认为它们是失败者,其实它们是生活过的最成功的动物之一。它们统治了3亿年——是恐龙存在时间的两倍,而恐龙本身也是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的动物之一。福泰指出,迄今为止,人类的存在时间只有其千分之五长。
三叶虫有那么漫长的支配时间,因此数量激剧增加。大多数个儿始终很小,大约是现代甲虫的大小,但有的大得像盘子。它们总共至少有5000属,60000种——虽然新的品种不断出现。福泰最近出席了在南美召开的一次会议,一位来自阿根廷某个地方大学的学者同他取得了联系。“她有个盒子,里面装满了有意思的东西——在南美从未见过的、实际上在哪儿也没有见过的三叶虫以及许多别的东西。她没有必要的设备来研究三叶虫,也没有资金来寻找更多的三叶虫。世界的很大部分地区还没有考察过。”
“你是指三叶虫?”
“不,指一切。”
在整个19世纪,三叶虫几乎是惟一已知的早期复杂生命形式,因而受到大力的采集和研究。三叶虫的最大之谜是它们出现得很突然。福泰说,即使现在,要是你来到合适的岩石结构,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地往里发掘,没有发现可见的生命,然后突然之间,“一个螃蟹大小的完整的Profallotaspis或Elenellus跳进了你那等候的手里”,这仍可能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它们是有肢、有鳃、有神经系统、有触角、“有某种大脑”(用福泰的话来说)、有最古怪眼睛的动物。那种眼腈是由形成灰岩的同一种材料即方解石杆状体形成的,是已知的最早的视觉系统。不仅如此,最早的三叶虫不是只有一个好冒险的品种,而是有几十个品种;不是只出现在一两个地方,而是无处不在。19世纪的许多思想家以此来证明这是上帝的杰作,用来驳斥达尔文的进化论。他们责问,假如进化是很缓慢的话,他怎么解释那些复杂而又完全成形的动物会出现得如此突然?事实是,他无法解释。
因此,问题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直到1909年的某一天,也就是距离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50周年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一位名叫查尔斯·杜利特尔·沃尔科特的古生物学家在加拿大境内的落基山脉有了一项重大的发现。
沃尔科特生于1850年,在纽约州尤蒂卡附近长大。由于父亲在查尔斯小时候突然死去,本来不大富裕的家境变得更不富裕。沃尔科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具有寻找化石的本领,尤其是三叶虫。他收藏了一大堆相当不错的标本。路易斯·阿加西斯把标本买了下来,放在自己在哈佛大学的博物馆里,使沃尔科特发了一笔小财——相当于今天的45000美元。虽然他只是勉强受过中学教育,在科学方面完全自学成才,但他成了三叶虫问题的一名重要权威。他最先确定三叶虫是节肢动物,该属包括当代的昆虫和甲壳纲动物。
1879年,沃尔科特任职于新成立的美国地质调查局,担任野外研究员。他干得非常出色,15年内升到了局长的位置。1907年,他被任命为史密森学会的秘书,在这个岗位一直干到1927年去世。尽管他忙于许多行政事务,但他仍然做野外工作,写出了大量作品。“他的著作塞满了图书馆里的一个书架。”福泰说。需要提一句的是,他还是美国航空学顾问委员会的创始理事,该委员会后来成为美国国家航空和航天局,因此他完全有理由可以被认为是空间时代的鼻祖。
但是,现在人们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1909年夏末他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菲尔德小镇高处的那项敏锐而又运气的发现。通常的说法是这样的:沃尔科特在他妻子的陪同下正骑马顺着一条山路走去,突然他妻子的马在碎石上滑了一下跌倒了。沃尔科特跳下马来扶她,却发现马将一块页岩翻了个身。页岩里有一种特别古老、特别罕见的甲壳纲动物的化石。天正下着雪——在加拿大的落基山脉,冬天来得很早——因此他们没有久留。但是,到了第二年,沃尔科特一有机会就回到了现场。他沿着岩石估计会滑行的路线攀登了200多米,爬到接近山顶的位置。在海拔2438米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页岩露头,长度大约相当于城市的一个街区,里面蕴藏着一大批化石,远自复杂生命大爆发——即著名的寒武纪大爆发——之后不久的时候。沃尔科特发现的实际上是古生物学的圣杯。那片露头后来被称之为布尔吉斯页岩,取自它所在的山冈的名字。在很长时间里,正如已故的斯蒂芬·杰伊·古尔德在他深受欢迎的著作《奇异的生命》中所说的,它是“惟一向我们充分展示现代生命起端的地方”。
在阅读沃尔科特日记的过程中,向来细心的古尔德发现,有关发现布尔吉斯页岩的故事似乎有点儿添油加醋——沃尔科特既没有提及马失前蹄,也没有谈到天下着雪——但那是一项非同寻常的发现,这是无可争议的。
我们在地球上只能存在短短的几十年,因此几乎不可能体会到寒武纪大爆发离我们有多么遥远。要是你能以每秒钟一年的速度飞回到过去,那么你要花大约半个小时才能抵达耶稣的年代,花三个多星期才能返回人类起始的时刻。但是,你要花上20年的时间才能抵达寒武纪初期。换句话说,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世界还是另一个模样。
首先,当5亿多年前布尔吉斯页岩形成的时候,它不在山顶上,而是在山脚下。具体来说,它是在一座陡峭悬崖脚下的浅海里。那个时候的大海里充满了生命,但在通常情况下动物没有留下记录,因为它们是软体动物,一死就腐烂了。然而,在布尔吉斯,悬崖崩塌下来,下面的生物被泥石流所埋葬,像压在书里的花朵那样被紧紧压住,从而极其详尽地保留了它们的特征。
从1910—1925年(那时候沃尔科特已经75岁),沃尔科特每年夏天都要出门考察,发掘了成千上万件标本(古尔德说是8万件,《国家地理杂志》那些通常可靠的事实核对人员说是6万件),将其带回华盛顿作进一步研究。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品种上,他的收藏品都是无与伦比的。有的布尔吉斯化石带壳,许多不带。品种是极其繁多的,有人统计是140种。“布尔吉斯页岩化石所包含的横剖面的花色范围是独一无二的,今天世界海洋里所有的生物加起来也无法与之匹敌。”古尔德写道。
不幸的是,据古尔德说,沃尔科特没有看到自己的发现的重要意义。“沃尔科特把到手的胜利丢了,”古尔德在另一部作品《八只小猪》中写道,“接着便对这些了不起的化石作出了最错误的解释。”沃尔科特用现代的办法来对它们进行分类,把它们看成为今天的蠕虫、水母和其他生物的祖先,因此没有认识到它们的不同之处。“按照这种解释,”古尔德叹息说,“生命以最简单的形式开始,然后不可阻挡地、可以预测地朝着更多、更好的方向发展。”
沃尔科特于1927年去世,有关布尔吉斯化石的事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人遗忘。在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那些化石被锁在华盛顿美国自然史博物馆的抽屉里,很少有人去查看,根本无人问津。1973年,剑桥大学一位名叫西蒙·康韦·莫里斯的研究生花钱参观了那批收藏品。他被眼前的化石惊呆了。这些化石要比沃尔科特在他著作中提到的壮观得多,品种也多得多。在分类系统中,描述生物体基本横剖面的类别是门。而在这里,康韦·莫里斯得出结论,是一抽屉又一抽屉如此奇特的横剖面——都是那位发现者不知何故没有认识到的,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在随后的几年里,康韦·莫里斯与他的导师哈里·惠廷顿和同学德里克·布里格斯一起,对全部收藏品重新进行了系统的分类。他们注意到一个又一个新的发现,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叹声。许多生物的横剖面是以前和之后完全没有见过的,简直是奇形怪状的。比如,Opabinia长着五只眼睛和一个鼻子似的喙,末端还有爪子。又如,有个名叫Peytoia的家伙呈盘形,样子滑稽得像一片环形的菠萝。再如,有一个显然曾经用一排排高跷似的腿走过路,样子如此古怪,他们把它命名为致幻虫。这些收藏品中有许许多多不曾认识的新东西,以至于有一次打开另一个抽屉的时候,有人听见莫里斯竟然在说:“哦,真该死,这里面没有一个新的门呀!”
这个英国小组的重新分类表明,寒武纪在动物体形方面是个无与伦比的创新和实验的时代。在差不多40亿年的时间里,生命一直是慢腾腾的,看不出有任何朝着复杂方向前进的雄心壮志;接着,在仅仅500—1000万年的一段时间里,它创造了所有今天在用的基本体形。你可以点出任何一种动物,从线虫到卡梅伦·迪亚斯,它们使用的都是在寒武纪派对上首创的架构。
然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如此之多的体形,打个比方说,却缺少深度,没有留下后代。据古尔德说,在布尔吉斯动物群当中,总共至少有15种,也许多达20种,不属于任何已经确认的门。(在有的通俗读物中,这个数字很快增加到100种之多——远远超过了剑桥大学的科学家们实际宣布的数字。)“生命史,”古尔德写道,“是一个大规模淘汰的故事,接着是少数幸存的品种的分化,而不是个通常认为的不断优化、不断复杂化、不断多样化的故事。”看来,进化的成功真是像玩彩票。
然而,有一种动物确实成功地溜过了关,那是一种蠕虫状的小家伙,名叫Pikaia gracilens。据发现,它有一根原始的脊柱,从而成了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后来脊椎动物的已知的最早祖先。Pikaia在布尔吉斯化石中根本不多,因此天知道它们是差多么一点儿走向灭绝。古尔德有一句名言,明确说明他认为我们家系的成功是一件十分侥幸的事:“要是把生命的磁带倒回到布尔吉斯页岩的早期,从同一起点把它再放一遍,任何像人类智慧这样的东西会使其重放异彩的可能性极小。”
古尔德的《奇异的生命》于1989年出版,旋即引起议论纷纷,在商业上是个巨大的成功。大家不知道的是,许多科学家根本不同意古尔德的结论,过不多久情况就变得很不像话。联系到寒武纪的氛围,“爆发”很快跟现代人的脾气,而不是跟古代生理上的事实更有关系。
实际上,现在我们知道,复杂的生物至少在寒武纪1亿年以前已经存在。我们本该早就知道。沃尔科特在加拿大的发现过去差不多40年以后,在地球另一侧的澳大利亚,一位名叫雷金纳德·斯普里格的年轻地质学家发现了更加古老、同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1946年,斯普里格还是南澳大利亚州一名年轻的政府助理地质工作者的时候,被派往弗林德斯山脉的埃迪亚卡拉山区调查废弃的矿区。那是阿德莱德以北大约500公里处一大片干旱的内陆地区。目的是想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有利用新技术可以重新开采的有利可图的旧矿井,因此他根本不是去研究地表岩石,更不是去研究化石的。但是,有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斯普里格无意中翻动一块砂岩,说得轻一点也是很吃惊地发现,石头的表面上布满了细微的化石,很像是叶子在泥土里留下的印子。这些岩石比寒武纪大爆发还要早。他看到了起步阶段的可见生命。
斯普里格给《自然》杂志写了一篇论文,但是没有被采用。他转而把论文在澳新科学促进协会的下一次年会上宣读,但没有博得协会头儿的欢心。那位头儿说,埃迪亚卡拉印子只是“由非生物偶然留下的记号”——11口不是由生物形成的,而是由风吹雨打或潮汐运动形成的图案。斯普里格的希望并没有完全破灭,他来到伦敦,把自己的发现提交给1948年国际地质学大会,但既没有引起兴趣,也没有人相信。最后,在没有更好的出路的情况下,他把自己的成果发表在《南澳大利亚皇家学会学报》上。接着,他辞去了政府里的职务,开始从事石油勘探工作。
9年之后,1957年,一位名叫约翰·梅森的小学生在穿越英格兰中部昌伍德森林的时候,发现一块岩石里有一种古怪的化石,样子很像现代的海笔,跟斯普里格发现的、此后一直想告诉大家的有些标本完全相同。那位小学生把化石交给了莱斯特大学的一位古生物学家。他马上认出那是寒武纪之前的东西。小梅森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他被当做一名早熟的英雄,直到现在,许多书里仍然提到他的事迹。为了纪念他,那个标本被命名为梅森恰尼海鳃属。
今天,斯普里格的埃迪亚卡拉标本原件,与自那以后在整个弗林德斯山脉所发现的其他1500件标本中的许多标本一起,陈列在阿德莱德南澳大利亚州博物馆楼上的一个玻璃柜里,但是没有吸引多少注意力。上面蚀出的精美图案不大清楚,对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来说没有多大吸引力。它们大多很小,呈圆盘形,偶尔带有隐约的条纹。福泰把它们称为“软体怪物”。
这些是什么东西,它们是怎么生活的,人们的看法远非一致。从表面看来,它们没有用来进食的嘴巴,也没有用来排泄废物的肛门,根本没有用来消化食物的内脏器官。“在生活中,”福泰说,“它们大多数很可能就趴在砂质沉积物的表面,就像没有固定形状、毫无生气、软绵绵的比目鱼那样。”在最活泼的时候,它们也不会比水母更复杂。埃迪亚卡拉动物都是双胚层的,即它们由两层组织构成。除了水母以外,今天所有的动物都是三胚层的。
有的专家认为,它们根本不是动物,而更像是植物或真菌。即使现在,植物和动物的界线并不总是很分明。现代海绵一辈子固定在一个地方,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大脑,更没有搏动的心脏,然而它是动物。“要是我们回到寒武纪之前,植物和动物的区别很可能更不明确,”福泰说,“没有任何规定说,你非得明确不是植物就是动物。”
关于埃迪亚卡拉动物群在哪个方面是不是今天活着的哪种动物(可能除了水母以外)的祖先的问题,意见也很不统一。许多权威把它们看做是一种失败的尝试,想要变成复杂动物而又没有成功,可能是因为懒散的埃迪亚卡拉动物群给吃了个干净,或者在竞争中输给了寒武纪的比较灵活、比较复杂的动物。
“今天活着的没有很类似的动物,”福泰写道,“它们很难被解释成是哪种后来出现的动物的祖先。”
我们觉得,它们对地球上生命的发展最终没有起多大作用。许多权威人士认为,在前寒武纪和寒武纪之交的时候,存在大规模的灭绝现象,埃迪亚卡拉动物群(除了水母不大确定以外)都没有能进入下一阶段。换句话说,正经八百的复杂生命始于寒武纪大爆发。反正古尔德是这么看的。
至于布尔吉斯页岩化石的重新分类,人们几乎马上对那些解释提出质疑,尤其是对古尔德对解释进行的解释。“从一开始,许多科学家就对斯蒂芬·杰伊·古尔德的陈说表示怀疑,尽管他们对他陈述的方法表示赞赏。”福泰在《生活》杂志中写道。这是一种婉转的说法。
“要是斯蒂芬·古尔德想的像他写的一样清楚就好了!”牛津大学学者理查德·道金斯在一篇评《奇异的生命》的文章(刊登于《星期日电讯报》)的开头一行中就说。道金斯承认那本书“令人爱不释手”,是一部“精心杰作”,但指责古尔德在“夸夸其谈,以极不恳切的言辞”歪曲事实,认为布尔吉斯重新分类震惊了古生物学界。“他所攻击的那个观点——即进化不可阻挡地朝着顶峰前进,比如人类——50年来无人相信。”道金斯气呼呼地说。
许多普通的评论员就是那样不大注意分寸。有一位给《纽约时报》的《书评周刊》写文章的人兴高采烈地认为,由于古尔德的作品,科学家们“正抛弃多少代人以来未经仔细审度的先入之见。他们像接受关于人类是有序发展的产物那样,勉勉强强地或热情洋溢地接受关于人类是大自然中的偶然事件的观点”。
但是,对于古尔德的真正批评出于这样的信念:他的许多结论是完全错误的或者是随心所欲地夸大的。道金斯在《进化》杂志上的文章里,攻击古尔德关于“寒武纪的进化不同于今天的进化”的观点,对古尔德反复认为的“寒武纪是个进化‘尝试’、进化‘试错法’、进化‘起步错误’……的时期”表示极大的不满,“那是个发明了所有重大‘基本体形横剖面’的丰产时期。如今,进化只是按照老的体形横剖面修修补补。而在寒武纪,新的门和新的纲不断产生。如今我们只有新的种!”
道金斯注意到,经常有人谈论没有新的体形横剖面,便说:“这就好像有一名园丁望着一棵栎树,惊讶地说:‘真怪呀,这棵树怎么多年来长不出一根新主干?如今,新长出来的都是一些细枝。’”
“这真是个古怪的时代,”福泰这时候说,“尤其是你想到这一切都发生在5亿年以前,而人们的情绪却如此之大。我在一本书里开玩笑说,我觉得在写到寒武纪的事之前应当先戴个安全帽,不过我就是有点儿这样的感觉。”
最古怪的反应来自《奇异的生命》中的一位英雄西蒙·康韦·莫里斯。他在自己的一本书《创造的熔炉》里突然对古尔德翻脸,令古生物学界的许多人大吃一惊。“一位专业人员在书里竟然如此怒气冲冲,我可从来没有碰到过,”福泰后来写道,“《创造的熔炉》的普通读者要是不了解历史,绝不会知道作者的观点一度如此接近(如果不是完全相同的话)古尔德的观点。”
当我向福泰问起这件事时,他说:“哎呀,这是很怪的,真的令人吃惊,因为古尔德还是挺器重他的。我只能猜测,西蒙的处境比较尴尬。你要知道,科学是不断变化的,只有书本是永久的。我估计,他后悔跟他现在完全不再持有的观点有着不可抹去的联系。他说过‘哦,真该死,这里面没有一个新的门呀!’这类话。我估计他后悔因此出了名。他的观点曾经与古尔德的观点几乎完全相同,你从西蒙的书里根本看不出来。”
结果,早先寒武纪的化石开始被吹毛求疵地重新评估。福泰和德里克·布里格斯——古尔德书里的另一位重要人物——使用了一种所谓进化分支学的方法,把各种布尔吉斯化石进行比较。简单来说,进化分支学就是按照共同的特点将动物进行分类。福泰把鼩鼱和大象进行比较来作为例子。要是你考虑大象个儿很大,鼻子醒目,你就会得出结论,它与小小的、以鼻吸气的鼩鼱毫无共同之处。但是,要是你把二者与蜥蜴进行比较,你就会发现大象和鼩鼱实际上是按照基本相同的横剖面来构建的。实际上,福泰是在说,古尔德看待大象和鼩鼱,就像他和布里格斯看待哺乳动物一样。他们认为,布尔吉斯动物群并不像初看起来那么古怪,那么多种多样。“它们往往不比三叶虫更古怪,”福泰这时候说,“问题仅仅在于,我们已经花了一个多世纪来习惯于三叶虫。你要知道,熟悉了,也就不觉得怪了。”
我应当指出,这不是因为马虎或不重视。根据往往是变了形的和支离破碎的证据来解释古代动物的形态和关系,显然是一件很难办的事。爱德华.O.威尔逊指出,要是你挑选几种现代昆虫,把它们充作布尔吉斯化石,那么谁也猜不着它们都是属于同一门的,因为它们的体形横剖面是如此不同。现在,又发现了两处寒武纪初期的遗址,一处在格陵兰,一处在中国,再加上一些零星的发现,又获得了许多往往是更好的标本,这些对重新分类也是很有利的。
结果发现,布尔吉斯化石并非差别很大。原来,致幻虫在修复过程中给颠倒了。它的高跷似的腿实际上是它背部的刺。这种样子像一片菠萝的怪物被发现并不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动物,只是一种名叫纹花虾的较大动物的组成部分。许多布尔吉斯标本现在已经归到活着的动物的门里——就是沃尔科特最初放置它们的地方。致幻虫和几种别的动物被认为与栉蚕有关系,那是一群毛虫模样的动物。别的已经被重新归类于现代环节动物的先驱。实际上,福泰说:“寒武纪造型只有几种是完全新的。它们更往往证明只是已经确认的形态的有意思的发挥。”他在《生活》杂志上写道:“再奇也奇不过今天的藤壶,再怪也怪不过白蚁后。”
所以,布尔吉斯页岩标本原来并非那么不可思议。福泰写道,尽管如此,它们“依然很有意思,依然很古怪,只是能解释得比较清楚了”。它们古怪的体形横剖面只是处于一种生气勃勃的青春阶段——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进化中的尖毛和舌尖。最后那些形态进入了固定、稳定的中年阶段。
但是,这些动物到底来自何方——它们是怎么突然从无到有的,这仍然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
啊呀!寒武纪大爆发被证明也许并非爆发得那样厉害。现在认为,寒武纪的动物很可能早就存在,只是小得看不见罢了。又是三叶虫提供了线索——尤其是,不同种类的三叶虫似乎神秘地散布在全球的广大地区,而且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出现。
表面看来,大量完全成形而又多种多样的动物的突然出现,似乎能增加寒武纪大爆发的奇妙程度,实际上恰恰相反。一种完全成形的动物,比如三叶虫,突然孤立地出现是一回事——这确实是个奇迹,但许多动物在相隔万里的中国和美国纽约的化石记录中同时出现,显然表明我们缺少它们的一大部分历史。这是最强有力的证明,表明它们必定有个祖先——某个老祖宗物种,它在早得多的过去开创了那个家系。
现在认为,我们之所以没有发现那些早先的物种,是因为它们太小,无法保存下来。福泰说:“机能俱全的复杂动物不一定个儿很大。今天,海洋里充满着微小的节肢动物,它们没有留下化石记录。”他以小小的桡足动物为例,在现代海洋里数以万亿计,群集在浅滩上,它们多得足以使大片海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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