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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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生老病死乃宇宙之规律，概莫能外。其余四苦皆是人七情六欲、因果业力所感召。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可是，起念只需一瞬间，放下则需几许年，更有那，终生都放不下。

父亲和母亲是50年代的人，那一代人，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家早的，也就十六七岁，晚点的，二十来岁。相看也是要相看的，但一眼万年，一见钟情的概率稀有，都是顺眼就成，何况那时，他（她）们不懂爱情。

但我知道，母亲爱父亲，从喜欢到浅爱至深爱。爱的不得法，爱的没有安全感，因为，她无法从父亲那里感受到同等的爱。

那时，国家穷，百姓穷，农村苦，祖祖辈辈住在山里的更苦。父亲兄弟六个，大伯父很小去参了军。听父亲说那时读书要走十几里路，夏天光着脚板走，冬天穿双草鞋走，天麻麻亮开始上路。经常上学路上挑担柴火，到集市卖了，钱攒下来交学费、买纸和笔，最简单的两样学习用品，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简直是原始用具了，父亲他们却需得自己去挣来。祖父算得上是有远见的人，那样的年代，那么的困苦，却能尽力让每个孩子读点书，高小毕业的六叔，那时称的上是秀才了，多么不易。而父亲兄弟几个也上进和出息，二伯读完初小也走了大伯的路子，二伯是60年的空军，后来五叔也去参军，71年的海军，祖父的孩子们都长相端正帅气，加上识字，从军都比别人容易，比别人出息。通家出了一个陆军，一个空军，一个海军，海陆空都聚齐了，当时在整个县那是极少的，老家方圆百里，人人称羡。加之二伯和五叔一路努力进取，各自都早早就升到团级干部，孩儿们还都很孝顺，祖父祖母在家乡一直被人称道，受人尊敬。

父亲是个有上进心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恰当的机会，也从农村走了出来。他不断提升自己，考招聘干部，读成人函授，考大专学历；锥处囊中，其才自显，他的事业越来越好。而母亲，则早早地为人母，被孩子绊住。儿时也上过几天学，且家境比父亲家境宽裕些，为什么就不读书了呢？母亲的说词是外祖父不让读，说女儿终归都是要跟别人姓；听舅舅们说是母亲自己不怎么爱上学。起步有差距啊，而随着父亲事业的不断攀升，他们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除性格不合，文化层次，人生追求，价值观，心胸格局，精神层面等等的差距，犹如横在父母之间的深深沟壑，难以垮越了。

五六十年代没文化的人很多，不识字的女性更是普遍。在父亲的圈子里，丈夫当官，妻子没文化的也有不少，做家庭主妇的更比比皆是。也有夫妻不和的，但没有象父母这样天翻地覆的。

当初相看既是相中对方，同意结合，至少是不讨厌对方吧，是怎样就到了后面的地步呢？

抛开内在谈外在，父亲高大英俊，母亲算不上漂亮，但也算秀气，外形不说郎才女貌，也有个百分之八十般配。父亲性格比较内向，脾气温吞；母亲性格比较外向，而脾气暴躁。其实，这些外在的因素可能会导致一些生活中的磨擦，却不是爱与不爱的决定因素，我想父亲，是属于注重精神追求的人。

打记事起，父母之间就时有争吵，大闹过一场，结果是母亲用剪刀伤了父亲的手，很严重，那时我8岁，看见父亲的左手掌缠着厚厚的白纱布。中间一块被血浸红，便问：爸爸，你手怎么伤了？父亲平静地说：不碍事，不小心弄的。乖巧的我捧起伤手轻轻地吹气，很心疼。我知道他们吵架了，我觉得他们可能打架了，但不确定。我觉得父亲不是一个会打母亲的人。后来大舅来了，大人在关上房间门谈话，我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打人，剪刀”什么的，大舅虽然喜欢父亲，但自家妹子定是要维护的，应是各打五十大板吧。多年后母亲旧事重提，说父亲把她按在床沿打，她才奋起用剪刀扎了父亲的手掌。父亲说母亲无理取闹，撒泼挠脸，他才把她推倒在床，磕着头了，并未故意打她。这是各说各的理，通过这么多年的事实证明，父亲的话应该更符合实情。

母亲说父亲在外面招蜂引蝶，风流成性，心里没她

父亲说母亲无理取闹，心性多疑，对他心肠狠棘。

反正是吵吵闹闹了一辈子，家庭也很少有温馨时刻，作为老大的我，懂事儿早，内心倍受伤害与煎熬，从小想着的便是快快长大，离开家，离的越远越好。

可能我还是比较喜欢父亲，有事我更愿意跟父亲说，事实上是我们都更喜欢父亲，不大亲近母亲，这是母亲的失败和悲哀。但，叙述这些事时，我应该要不偏不倚，尊重客观事实。

父亲不爱母亲，从来不爱。

这是清楚的事实，但这本也不妨碍他们生儿育女，承担责任。不影响维持好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那个年代，许许多多夫妻都是如此，许许多多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问题出在哪儿呢？首先，父亲不爱母亲，也确实曾一度有外遇，外遇比母亲年轻漂亮，比母亲有气质，比母亲有文化，与父亲有共同语言，也许各方面双方都达到了某个契合点。不知是父亲向母亲提离婚了，还是母亲有了确凿证据，母亲跑到父亲单位大闹一场，闹的人尽皆知，而父亲仕途受到影响，对方也丢了工作，婚没离成，家保住了。我无法评论母亲闹的对还是不对，但保住家就是对的，不是吗？我们都还是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而母亲，她不会放开父亲，父亲是她的荣耀是她骄傲的资本，母亲在自家姐妹及手帕之交中算是嫁的最好的，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都说她命好。在娘家，她可以凭着夫荣妻贵，腰杆挺直，有话语权有优越感；在外面，偶尔还以官太太自居。抛开儿女不说，就算为了这份虚荣心，母亲都不会离婚。离了婚，她一个家庭妇女，何去何从？何况那个年代离婚现象并不似现在这样普遍。从这里来论，是父亲对不住母亲。

母亲有点小聪明，却不是真聪明，处事说话不讲究方式方法，经常当面拿父亲同别人老公作比较：你看谁谁会当官会办事，又谁谁会顾家会疼老婆……最后还来句总结：人家都比你强。试用哪个男人不反感这样被拿来比较。在教育子女时，母亲也是不怕“招式用老”，习惯拿别人家孩子作比较，我们也反感。

母亲从父亲那里得不到爱，也没有自信，更缺乏安全感，她总是疑心父亲外面有人，只要被她看到或听到哪个女性跟父亲接触，都会被她怀疑有不正当关系，责问父亲，最后招致父亲的反感。大概父亲就是这样渐渐失去了耐心。这话听起来有失偏颇，事实上，母亲的性情真不算好，既自卑又自以为是，说话粗俗而尖酸，她的道理是道理，别人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不管她有没有错，有没有道理，你都要站在她一边，她才能顺了气，否则三日不歇，四日不休，紧揪着不放。打那次大闹之后，母亲更加不信任父亲，却也仍然是爱着父亲的。而父亲肯定是更加厌烦母亲，选择了不离婚，也应该是看在我们几个孩子的份儿上吧。

四年后，父亲再一次被母亲闹的停职半年，仕途也再无寸进，她们之间最后一点感情，都被消耗殆尽。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很早就分居了，中年的他们，各睡各的房，各忙各的活。父亲忙工作，母亲忙打麻将，白天打晚上打；忙信佛，她似乎是找到了精神寄托了，信佛信的形式化，开口闭口“阿弥陀佛，菩萨如何灵验如何神通”，还不厌其烦地动员我们都加入，大大方方的往寺庙捐钱捐物，我是万分反感，敢怒不敢言，又想着若做这件事真能成为她的一种精神寄托，我们就好好成全吧。

40岁以后的母亲，主要做三件事：打麻将，走庙信佛，怀疑父亲。母亲更加显得没见识、素质低了。

那几年，父母两地分居。我们正当处在找对象结婚年纪，母亲一心在外，常住庙里，没大管我们，母亲应该教给女儿的很多东西，我们都未曾获得。自成年后，母亲便经常在我们面前诉说父亲的背叛、无情、不顾家，滥情……。全然不顾我们听后的感受，还要求与她站同一战线，声讨父亲。我说：“他是父亲，我们无权指责他，就如你是母亲，我们也无权指责你什么。”结果招致一连串的责骂：“我这个娘哪不好？哪该受指责？还拿来跟他做比较……”她感到委屈和愤怒了，而我，只能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她。

50岁以后的母亲，主要做三件事：走庙信佛，找茬发脾气，诉说病痛。身体不好了，麻将打的少了，却开始了对父亲的折腾，母亲对父亲的爱，看似转换成了恨，或是既爱又恨。几十年如一日地控诉父亲的种种，翻旧账、数落……永无休止。

我们都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她听：感情无法勉强，没有爱情还有亲情，年纪大了，别再吵闹了，互相体谅吧。您信了这么多年的佛，不知有“放下”一说吗？

父亲退休后，参加了老年书法、绘画等兴趣班，却屡屡被母亲打断。

现在，父母都老了，父亲一直对母亲忍让。母亲侧总要为鸡毛蒜皮的事搞的家里鸡飞狗跳，吵闹是家常便饭。谁的劝导都听不进，谁讲跟谁急，只有顺着她的话说才行，医生说母亲有点神经质（神经官能症）。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想这样去看待自己的母亲，又无法回避这个事实。

母亲越来越唠叨，有时甚至不可理喻，父亲且都忍着，父亲心神俱疲，日渐苍老，我看着两位老人，都心疼，又无可奈何。

怀疑父亲，似乎成为了母亲生活的目标，也可能是习惯，眼看一辈子了，还是放不下。生生把这辈子活成了一个妥妥的怨妇。母亲一生纠缠于对父亲的爱与怨恨中，执念深深，无法自拔。

求不得，怨长久，放不下，就是母亲今生的写照。她苦，父亲也苦，我们也一直缺少家庭的温暖。若说苦，众生皆苦，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