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城(mandala) 亦称道场,轮圆具足。梵语称为“曼陀罗”。密乘本尊及其眷属聚合的场合,本智以为主尊,道果功德以为眷属,眷属环绕本尊游戏庄严,称为轮圆。 《白玛邓登尊者传》
西藏密宗的坛城(mandala),看起来,只是一幅充满神秘色彩的复杂几何图案。
从源流来说,西藏密宗的坛城,是婆罗门教徒所供奉的 yantra的发展。
哲学宗派的发展原有赖于彼此的交涉。释迦创建佛教,即曾在印度的《奥义书》(Upanisad)中吸收关于业(众生的行为)与轮回的思想;商羯罗建立婆罗门哲学的完整系统时,也曾吸收大乘佛学的“中观”理论。因此,密宗吸收婆罗门的仪注,并通过这些仪注来表达佛家思想,不应看作是受同化,而应该看作是对当时机运的适应。
了解这历史上的渊源,对了解坛城是颇为重要的事。因倘把坛城看作是受哲坛同化的产物,则会导致一个最大的误解——这也是目前大部分欧美东方哲学研究者的误解:把佛学上的法界,与婆罗门思想上的大梵等同起来。这种误解今天亦被港台治佛学者视为定论,遂对密宗持否定态度,实乃不公。
坛城的结构
关于西藏密宗坛城的结构,可以分狭义与广义两方面来认识。
从狭义来说,一个坛城就是一位“本尊”的世界——它包括这位本尊的宫殿、眷属和使者。
密宗信徒,每人有每人依止的佛或菩萨。所谓依止,并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以此所依的佛或菩萨作为法界的表征,信徒即藉此表征,逐渐引导自己把握法界的真实。这位为自己所依的引导者,即是自己的本尊。
因此,对本尊坛城的认识,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受引导的人,原应熟悉自己的引导者的世界,故藏密受灌顶者入坛,先用布蒙著双目,以示对本尊坛城的迷惘,其后由传法阿阇梨以金刚杵挑开蒙眼的布,则为开“智慧眼”的表示。也只有智慧眼已开的人,才能认识到本尊的世界,因肉眼所见的彩绘,无非只属事相,本尊世界的真实(也就是广大法界的真实),原需藉智慧眼去体认。
然而示意毕竟只是示意,阿阇梨虽可藉挑开蒙眼布以表示开智慧眼,但受开眼的人,于现实上仍只能凭肉眼去观察彩绘,因为彩绘上的种种表义,便成为凡夫进入法界的踏脚石。也就是说,凭借种种事相,藏密修行人始能认知本尊的世界,以后由于修持上的进境,他们才可能摒弃事相,感知法界的真实。
正由于这个缘故,所以尽管法界的真实本无需人世的装饰,但对一般人来说,宗教的气氛常藉种种庄严的装饰而感染,故一幅坛城便不得不在事相上呈现为异常工致华丽的彩绘。又因坛城脱胎于几何图案的哲坛,所以彩绘的坛城,基本上便仍是若干几何图形的组合。
从广义来说,一个坛城,就只是一个自我中心在法界上的开展,任何表义与颜色,在此意念上都显得多余。
或者,有人会问:
世人执着于“我”,因而产生种种痛苦,故佛家始辟之以“无我”,然则,何以西藏密宗又独容许坛城作为一个自我中心呢?
殊不知,这已有层次上的差别。
法界中的自我中心,已非世俗的所谓我,因我如能与法界相即相如,则法界的真实即是自我的真实。此如滴水入海,水滴与海已无区别,所以仍称水滴者,已是一个完全中的完全——婴儿从母体产生,就是完全中的完全之一例。
以此缘故,就高层次的境界而言,法界中的万物,无一不可成为自我中心于宇宙间作无限的开展,彼此的开展亦不复相障,所谓“华严世界”,即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因而法界不灭,此自我中心即不灭,而于此便可以探讨到“永恒”的真谛。
所以,从广义来体察坛城的结构,本尊即是一个自我中心的表义。由此中心放射,遍周法界,则法界中万物无一不为本尊所摄。声音是本尊的声音,颜色是本尊的颜色,乃至宇宙亦是本尊的宇宙。
这样,用收敛的眼光,自外而内去观察一幅坛城,便非所宜了。因为坛城在哲理上的结构,非区区一幅彩绘所能限制,由核心的本尊出发,应该放射到周遍大千、无所不赅的无穷边远。
坛城与修密
西藏密宗的修行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修密的行人须时时刻刻把自己观想成为本尊。
在一般人心目中,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因他们把佛看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而自己则是相对的卑下;佛是清净无染具德的圣者,自己则是污垢染著的下劣凡夫,倘视自身为佛,对佛将会是可怕的亵渎。即在修净土的人的眼中,他们也只是企求能在“西方极乐世界”中占一个莲花的坐席,等候“花开见佛”,是则自身与佛,仍有偌大的一段距离。
然而,藏密行人的心意,禅宗的大德一定会首肯,因为参禅的人,首先就要破除佛与我有区别的成见。他们说“念佛一声,漱口三日”,难道佛真的是如此污秽,连他的名号也会沾污了人的唇齿?不是的,禅宗祖师只是想打破人们对佛此一名相的执着。佛虽清净,我又何尝污染?是则佛不尊崇,我不卑下,故把自己观想为佛,并无罪过,反而是修行的功德。
藏密行人观想自身为本尊,从佛学概念来说,所修的仅是正报,必同时观想自己周围的物质世界即是本尊的坛城,才算正、依二报圆满。
这样,观察坛城的彩绘,对修密的行人来说,便变成是必要的事了。因为对一般人来说,必须先经彩绘在脑海中印入一个印象,然后才能冥想而得设身处地的感觉。
也许有人会问:把自己看作是本尊,把周围的物质世界看作是坛城,只不过出于个人的幻想,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的确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从“究竟义”来说,西藏密宗的经论已告诉我们,本尊观、坛城观,都无非是荒唐的论调——“戏论”,所以明知为戏论还要追随者去实践,则不过是给他们一道阶梯。
也许有人又会问:对坛城的观想,我们承认它的心理治疗效果,但是,对心智健全的人来说,是否仍需作这种观想呢?
事实上,从佛家的立场观察,众生的心理都是不健全的。现代心理学家所判断的健全与不健全,只是就人类的心智作相对比较。譬如对香港人来说,拚命发掘发财的门径,是一种相当健全的心理,无须心理治疗,但是,假如我们肯站在较高的层次去反省时,是否真的会觉得这种对金钱的热衷,是健全的心理呢?所以再推广一点来说,站在佛家的立场来观察众生时,则众生都将是需要心理治疗的病者。——故曰:佛为大医王,众生悉皆病者。
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修密行人观想自身为本尊、观想周遭的物质世界为坛城,从宗教意义来说,固是一道可以把我们的心智引导向更高层次的阶梯,即使是从心理学的观点来说,也未尝不是精神境界的一种解脱手段。
坛城对修密者的重要,也就由此可知了。
身即坛城
虽然有正报与依报的分别,虽然有本尊与坛城的分别,但他们究竟属于同一的法界,作为法界的整体,与其将之分离,究不若将其统一,因此,在无上瑜伽密的较高层次,就进一步把本尊及其坛城,合一于修密行人的自身——这种观本尊、坛城、眷属,全集于一身之内的观法,称为“内观”。意思是说,离此身内,万象的纷纭都可不管,盖真如法界我已摄人体内,一身即是法、即是万象。
这种观念,其实与禅宗的思想也很吻合。
僧问志公:“何处是道场?”
志公答道:“每日拈香,不知身是道场!”
从广义而言,道场原来就是法界。拈香者日日在道场膜拜,倘膜拜的对象就是那些泥雕木塑的偶像,则此拈香者实不知佛与法界的真义。是故志公才示之以真谛曰:“身是道场。”其意若曰:佛与法界原不须于身外寻觅。
因此,西藏密宗便另有一种非彩绘图形所能表达的坛城。下面所举,即是一简单的例子:
观想身躯为须弥山——佛家的须弥山位居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中心。
观想四肢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佛家以此四大部洲为围绕著须弥山的大陆。
观想手指与足趾等,为八小洲——佛家以四大部洲各有二个小洲如卫星般围绕。
观想头颅为本尊所居的刹土。
观想两眼为日、月。
观想自身的五脏六腑为供养这个“身坛城”的供品及诸般妙乐。
不难发现,这种内观的身坛城简直就是一个宇宙的雏型,因而其实也就是法界的雏型。
当然,另外还有些极其复杂的身坛城,可供修密的行人观想,如观想色、受、想、行、识“五蕴”为五方佛父;观想地、水、火、风、空“五大”为五方佛母;观想八种识为八大菩萨;观想八识所攀缘之境(如眼识攀缘色、耳识攀缘声之类)为八大菩萨的阴性配偶……但复杂尽管复杂,其中心思想则仍与前述的简单的身坛城相类,它们只在法界范围开展的程度上有广狭的区别,然而芥子可纳须弥,则法界又何分大小,故无论怎样的身坛城,到底仍是一个法界体系的表义。
坛城与宇宙
倘更进一层境界,则前面所说的外观的彩绘坛城与内观的身坛城,究竟仍落于事相,它们仍须凭借种种的物象去完成。无奈物象有限,而法界无穷,抑且一念“究竟空”原超越时间与方位的限制,故我们应可不把坛城纳于一身,而可将之周延于整个法界。
我们已经说过,一个坛城,其实就是一个自我中心在法界间的开展。观自身为本尊且作为一个自我中心,对修密者固然重要,但倘只知依本尊为法界中心,而不知法界中万物其实都可作为中心,则从究竟义言,未免拘于法而成“法执”。
前述的禅宗公案,志公说:“每日拈香,不知身是道场!”此语其实仍未通脱,所以玄沙师备便为之再下一转语:“每日拈香,不知真个道场!”此语在层次上即较志公为高。它所以高,亦等于西藏密宗行人修身坛城通透圆熟后,又复将之摒弃的境界。
说到这里,我们却仍然只是在概念上徘徊,然则当藏密行人摒弃了身坛城的内观之后,他又当如何去对待坛城呢?
这时,他的心就是他的坛城。
心即坛城
唯此心坛城可以摄入万象,因而也就可以示现万象。这时,更不须有任何的自我中心。因为万象纷呈,而万象都可各自作为万象的主人。于修行人心眼中,到此境地,即是一片万象互为交涉的天机。这时,他所追求的坛城(假如说他还有所追求的话),应该即是一片大乐、光明、并离去一切思维的境界。
然而站在行人的立场来说,他却不妨仍以一己的心,作为法界的万物主宰,因为此心即是万象,故无须因万象各为主宰,便放弃了自己的心作为主宰的权利。
怎样去形容心坛城的形象呢?
它是无可形容的。因为它本不著任何事相,亦不具象;只是此心起用时,万象的象,亦即是它的象。因此,对于它,语言文字的形容便失去了作用。
故唯此一心,即是万有。
怎样去衡量心坛城的生灭呢?
它是无可衡量的。因为刹那变异的,只是此心所起的作用。——心起用时万象生、心用寂时万象灭,然而它的自性却仍然存在。抑且这存在是依万象的存在而存在,所以它的本质并无生灭。
故唯此一心,即是永恒。
也只有知道这个境界,我们才可理解西藏密宗坛城的究竟义。
《密宗百问》(谈锡永著)
以一本尊为中心,四围围绕著该本尊的眷属、弟子及其空行、护法,便是一个坛城。故又有人译为“中围”。
《密宗百问》(谈锡永著)
坛城(mandala),旧据音译为曼陀罗。即诸佛菩萨及其住处的表义。
一个坛城,有“能住”与“所住”。
能住坛城者,为坛城主尊及其眷属。如阿弥陀佛坛城,阿弥陀佛即是主尊,观音及大势至菩萨即其眷属。在这里,眷属非如世俗理解为夫妻子女,而是指追随主尊的部众。
佛菩萨所住的坛城,有宫殿、内外院、城门、城墙等,皆有种种表义。主尊所住的宫殿,名“越量宫”,即超越一切计量之谓。世俗计量,一个宫殿应该如何金璧辉煌,无论计量如何美好,佛的宫殿皆超越此一切思量计度。亦即超越识境而以识境为表义。内院为主尊所住,外院为眷属所住,城门有明王守卫。至于外墙则分数层,通常用“四大”,即地水火风,更有金刚杵墙表不坏、骷髅墙表无常、莲花墙表清净等,视坛城表义不同而用。
坛城的建立,是为了安排一些事相,令修密法的人容易集中心念观想。观想即是“意密”。因为初学密法的人,修意密最难,往往心猿意马,思想不能集中,若给一个坛城他集中意念,既观能住的诸佛菩萨,甚至观护法明王守卫,又观所住的宫院城池,则心意便有转移的余地,而其转移则局限于一定范围之内,是为初步观修的基础。
无论灌顶或修法,皆须依坛城而行,其理即在于此。
若更深究,则坛城亦可视为一个自我中心的开展。人很难除掉“自我”的执着,但却可以扩大“自我”的范围。如民族英雄、忠臣烈士,他的“自我”即扩大至以国家民族为“自我”。当以坛城为自我中心时,“自我”可逐渐扩大至法界,如是“自我”即逐渐不成为“自我”。
《密宗名相》(谈锡永著)
参考资料:来源于--【藏传佛教辞典(中华佛典宝库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