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住持真人对洪太尉说:“太尉你不知道,当初祖老天师洞玄真人在这个洞中传下法符,嘱付我们道:‘这里镇锁着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在里面。上面立了石碑,凿着龙章凤篆天符,把他们镇在这里。要是放他们出来的话,必定扰乱下方生灵百姓。’如今太尉要是放他们走了,可怎么办?”
当时洪太尉听了后,浑身直冒冷汗,战战兢兢。就急急收拾了行李,带着来时带的人,下山回京城,住持真人送洪太尉回去后,自己回了去,修整了殿宇,把石碑竖起来,就不说这些了。
再说洪太尉,他在途中分付随从,教他们不要把放走妖魔一事说给外人知道,是怕天子知道了责怪。一路不说什么,星夜赶回到京师,进了汴梁城,听有人说:“张天师在东京禁院做了七昼夜好事,普施符籙,禳救灾病,瘟疫尽消,军民都很平安。张天师辞去,乘鹤驾云,回到龙虎山去了。”洪太尉第二天上早朝是,见了天子,奏说“张天师乘鹤驾云,先到京师,我们匆匆忙忙经过驿站来,才到这个地方。”仁宗皇帝准奏,赏赐了洪信,复还他旧的职务,这些也不说了。
后来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驾,没有太子,传位给濮安懿王允让的儿子,太宗皇帝的孙,立帝号曰英宗。在位四年,传位给太子神宗。神宗在位一十八年,传位给太子哲宗。那时天下都很太平,四方没有什么事乱。
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有一个浮浪的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什么家业,只是喜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一叫脚好气毬,京师人口顺,不叫他高二,都叫他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旁,添立人旁,便改作姓高,名俅。这人擅长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也胡乱学一些诗、书、词、赋。可是要说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一点也没有。他在东京的城里城外帮闲。因为帮了一个干生铁活而的王员外的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到开封府里告了状,府尹把高俅打了二十脊杖,发放出去,东京城里人民不让容他在家住宿吃饭。高俅没有办法,只好来到淮西的临淮州,投奔到一个开赌坊的闲汉柳大郎那里去,柳大郎叫做柳世权。他平生喜欢留客养闲人,招纳四方闲汉。高俅在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后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风调雨顺,所以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被赦免了罪,就思量着要回东京。柳世权和东京城里在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士是亲戚,就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送高俅回东京,投奔到董将士家声活。
当时高俅辞别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回到东京,来到金梁桥下的董将士家。董将士一见高俅,有看了柳世权的来信,自己心里寻思道:“我家怎能让高俅待?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就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好些。可他却是个帮闲的破落户,没信行的人。他当初犯过罪,旧时的性格必定不肯改。若留在家中住,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要是不收留他,又不给过柳大郎面子。”随意当时只好权且欢天喜地,留高俅在家宿歇,每日用酒食管待。住了十数日后,董将士想出了一个办法,拿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我家小小萤火之光,照不亮人,恐怕以后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我把你推荐到小苏学士那里,以后也得个好出身,你觉得怎么样?”高俅大喜,谢了董将士。董将士派个人拿着书简,带领高俅,到学士府内,门吏转报给小苏学士,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又看了来书,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里想道:“我这里怎能让他待?不如做个人情,推荐他去驸马王晋卿府里去,做个亲随。驸马王晋卿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喜欢高俅这样的人。”当时回了董将士的信,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写了一封信,派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去了。
这太尉是哲宗皇帝的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高俅这样的人。他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随即写封回信,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从此高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就像在家。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忽然有一天,小王都太尉庆祝生日,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去。这端王是神宗天子第十一个儿子,哲宗皇帝的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这浮浪子弟的门风和帮闲之事,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会的,更没有不喜欢的。比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毬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也不必说了。当天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里的陆地上的都有了。
但见:
香焚宝鼎,花插金瓶。仙音院竞奏新声,教坊司频逞妙艺。水晶壶内,尽都是紫府琼浆;琥珀杯中满泛着瑶池玉液。玳瑁盘堆仙桃异果,玻璃碗供熊掌驼蹄。鳞鳞脍切银丝,细细茶烹玉蕊。红裙舞女,尽随着象板鸾箫;翠袖歌姬,簇捧定龙笙凤管。两行珠翠立阶前,一派笙歌临座上。
端王来王都尉府中赴宴,都尉设了席位,请端王在中间坐下,都尉在对席与他相陪。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些,那端王起身净手,偶然来到书院里,猛地看见书案上有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做得非常好,细巧玲珑。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说:“好!”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还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做的,可是现在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起送给您。”端王大喜说:“深谢你的厚意,想那笔架一定更好。”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就见到了。”端王又谢了。两个依旧入席,饮宴到晚上,喝醉才散去。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第二天,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用一个小金盒子装上,黄罗包袱包上,写了一封信,让高俅送去。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拿着这两样玉玩器,怀中揣着信,往端王宫中来。院公出
来问他:“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高俅施礼后,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地送玉玩器来给大王。”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毬,你去吧。”高俅说:“麻烦带我进去。”院公领他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高俅不敢过去冲撞,就立在从人背后。也是高俅合
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不着,球向人丛里一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给端王。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谁?”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的使令,赍送两样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直如此挂心。”高俅取出书呈进上。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叫什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高俅拜道:“我是什么人,敢与恩王下脚!”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踢无妨。”高俅再拜道:“怎敢!”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踢,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才踢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毬一似鳔胶粘在身上的。端王大喜,哪里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在担心,第二天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王都尉出来,见了那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马入宫,来见了端王。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毬,孤想要这个人做我的亲随怎么样?”王都尉答道:“殿下既要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端王欢喜,执杯相谢。二人又闲
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用说了。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就留在宫中吃住。高俅从此遇到端王后,每天跟随,寸步不离。不到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和高俅说:“朕要抬举你,但有边功,方可升迁,先让你去枢密院,做随驾迁转的人。”后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正是:
不拘贵贱齐云社,一味模棱天下圆。
抬举高俅毬气力,全凭手脚会当权。
且说高俅得做了殿帅府太尉,选了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所有的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都来参拜,各自报名。高殿帅一一点过,里面只差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个月之前,已经有病在官,患病未痊,不曾进衙门管事。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然呈上了手本,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推病在家,快与我捉来。”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没有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不着你,军正司禀说你染患在家,现有病患状在官。高殿帅焦躁,怎么回信?一定要捉拿你,说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得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高俅道:“你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王进禀道:“小人便是。”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市上使花棒卖药的,你有什么武艺?前官没眼,让你做个教头,你如何敢小看我!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愈。”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得了病,怎么能来到这里?”王进又道:“太尉呼唤,我安敢不来!”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给我狠狠地打这厮”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
出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俺的性命,今番难保了。我以为是什么高殿帅,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起不来,有这个仇。他今日发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可怎么办?”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了此事,母子二人,抱头而哭。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的老种经略相公镇守在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 正是:
用人之人,人始为用。
恃己自用,人为人送。
彼处得贤,此间失重。
若驱若引,可惜可痛。
当下娘儿两个商议定了。王进的母亲又说:“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
帅府拨来伏侍你的,他们要是得知,可走不脱。”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
有道理应付他。”
当下傍晚,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和你一处去干事。”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王进道:“我因前日病患,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的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张牌答应了,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子母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包了。又装两个包,拴在马上的。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教起李牌,分付道:“你和我拿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到。”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包搭上,把
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朝延安府来。
在说两个牌军,买了福物煮熟了,就在庙等到巳牌,也不见王进来。姓李的牌军内心焦急,回去找时,
看见门锁着。找了半天,并没有人。看看天晚了,岳庙里的姓张的牌军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傍晚,看看天黑了。两个见王进当夜不归,又不见他老娘。第二天,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的家里访问,也没有找到。两个恐怕受连累,只得去殿帅府首告:“王教头弃家在逃,子母不知去向。”高太尉见告,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二
人首告,免其罪责。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在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在路上一月有余。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惭愧了!我子母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人拿我,也拿不着了。”子母两个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看那庄院,但见:
前通官道,后靠溪冈。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阴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田园广野,负佣庄客有千人;家眷轩昂,女使儿童难计数。正是:家有余粮鸡犬饱,户多书籍子孙贤。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告诉了庄客来路,庄客进去报告,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王进请娘下了马。王进挑着担儿,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发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绦,足穿熟皮靴。王进见了便拜,太公连忙道:“客人别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先坐一坐。”王进母子两个叙礼罢,都坐定。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今来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些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假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叫庄客安排饭来。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王进起身谢道:“小人母子无故相扰,此恩难报。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子母到客房里安歇。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发喂养。”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太公自回里面去了。王进子母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亮,不见起来。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子母在房里声唤。太公问道:“客官,天晓,好起了。”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痛病发。”太公道:“既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疼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王进谢了。
话休絮繁,自此王进子母二人在太公庄上服药。住了五七日,觉得母亲病患痊了,王进收拾要行。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膊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八九岁,拿条棒在那里使。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赢不得真好汉。”那后生得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
这后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
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便教那后生来
拜师父。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赢得我这
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村时,较量一棒耍子。”那
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的不算
好汉!”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
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
脚,也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恕无礼。”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使个旗鼓。那
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径奔王进。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那后生抡着棒
又赶入来。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王进
却不打下来,将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
扑地望后倒了。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后生拜了王进师傅。王进得知他叫九纹龙史进。
王进教了史进各种功夫,一段时间过去,想到自己在此住久不便,就要辞区。
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筵席送行。托出一盘两个缎子、一百两花
银谢师。次日,王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子母二人,相辞史太公。王进请娘乘了
马,望延安府路途进发。
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
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后射弓走马。不到半载之间,史
进父亲太公死了。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
进无可消遣,捉个交床,坐在打麦场边柳阴树下乘凉。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
采道:“好凉风!”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史进喝道:“作
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
兔李吉。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李吉向前声喏道:
“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丘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
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
有野味,以此不敢来。”史进说:“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
个獐儿兔儿!”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近日上面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
山寨,在上面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作神机军
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
华阴县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惹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
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
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李吉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
叫庄客准备了防御。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人
氏,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却精通阵法,广有谋略,有八句诗单道朱武好
处:
道服裁棕叶,云冠剪鹿皮。
脸红双眼俊,面白细髯垂。
阵法方诸葛,阴谋胜范蠡。
华山谁第一,朱武号神机。
第二个好汉姓陈,名达,原是邺城人氏,使一条出白点钢枪,亦有诗赞道:
力健声雄性粗卤,丈二长枪撒如雨。
邺中豪杰霸华阴,陈达人称跳涧虎。
第三个好汉姓杨,名春,蒲州解良县人氏,使一口大杆刀。亦有诗赞道:
腰长臂瘦力堪夸,到处刀锋乱撒花。
鼎立华山真好汉,江湖名播白花蛇。
三人筹划着要劫史家村。
且说史进正在庄前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史进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
来。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史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拽棒,聚起三
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 少华山的人马与史进大战。史进也怒,抡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两
个交马,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
虎。九纹龙忿怒,三尖刀只望顶门飞;跳涧虎生嗔,丈八矛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
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史进、陈达两个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
一闪,陈达和枪�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
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膊,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史进叫
庄客将陈达绑缚了,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史进回到庄上,将陈达绑在庭心内
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两个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
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
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马过来。”一面打起梆子,众人
早都到来。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
跪下,噙着两眼泪。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朱武哭道:“小人
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
死。’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
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一径就死,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
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
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
伏肉。’”史进便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
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史进三回五次叫起来,他两个那里肯起来,惺惺
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
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去
解官请赏。”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朱武道:“一死尚然
不惧,何况酒肉乎?”有诗为证:
姓名各异死生同,慷慨偏多计较空。
只为衣冠无义侠,遂令草泽见奇雄。
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朱武、杨春、陈达
拜谢大恩。酒至数杯,少添春色。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史进送出庄门,
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不是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
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进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
之恩。”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
乘月黑夜送去史家庄上。当夜初更时分,小喽罗敲门,庄客报知史进,史进火急披
衣,来到庄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复:特地
使小校进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取出金子,递与史
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叫庄客置酒,管待小
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去了。又过半月有余,朱武等三人
在寨中商议掳掠得一串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史家庄上,史进受了,不在
话下。
后史进与三人多有交往,一日写信给他们,让王四去送,王四路上喝多了,耽误了送信。怕史进怪罪,就回来撒了谎。
史进中秋节请三个头领吃饭。
且说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罗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
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径来到史家庄上。史进接着,
各叙礼罢,请入后园,庄内已安排下筵宴。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
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酒至
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但见:
桂花离海峤,云叶散天衢。彩霞照万里如银,素魄映千山似水。影横旷野,惊
独宿之乌鸦;光射平湖,照双栖之鸿雁。冰轮展出三千里,玉兔平吞四百州。
史进正和三个头领在后园饮酒,赏玩中秋,叙说旧话新言,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
火把乱明,史进大惊,跳起身来分付:“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喝叫庄客:
“不要开门!”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华阴县县尉在马上,引着两个都
头,带着三四百土兵,围住庄院。史进和三个头领只管叫苦,外面火把光中,照见
钢叉、朴刀、五股叉、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
强贼。”不是这伙人来捉史进并三个头领,有分教:史进先杀了一两个人,结识了
十数个好汉,直使天罡地煞一齐相会。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呵呵,我在网上找不到啊,只好自己翻译了,你看怎么样.恐怕有点长的.
参考资料:水浒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