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
早在 1805年,即在创作《第四交响曲》之前,贝多芬已经开始《第五交响曲》的构思,但是这部作品一直到1808年才最后完稿。《第五交响曲》的英雄性构思,是《英雄》交响曲所确立的英雄形象的继续和进一步发展。在这里,紧张的戏剧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白热化程度,体现出内心最尖锐的矛盾和各种各样的情绪对置。从形式上说,它比《第三交响曲》更集中、更紧凑,也更统一。
《第五交响曲》的斗争主题原是启蒙运动时期悲剧的典型。在古典悲剧和与它紧相联系的格鲁克的音乐剧中,人同命运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但是严厉残酷的命运形象却常被描写为不可避免的,而人的胜利往往又是由于外界的力量而突然发生。贝多芬改革这个传统的主题,加以新的处理,使人的意志付诸行动;在他的交响曲中,人的胜利是同命运的暴力进行殊死的斗争得来的。他的《第五交响曲》揭示了人在生活中遇到的失败和胜利、痛苦和欢乐,说明生活的道路是艰难曲折和满布荆棘的,但是对社会负有的崇高责任感,使人格外奋不顾身去建立功勋。英雄扯断束缚着他的锁链,点燃自由的火炬,朝着欢乐和幸福的目标胜利前进。从黑暗到光明,通过斗争走向胜利,这就是《第五交响曲》的戏剧性冲突的整个发展历程。因此,贝多芬的这部作品实际上是一部名符其实的“斗争和胜利的交响曲”。
为了体现这部交响曲内容的重大意义和深度,贝多芬采用了很多新的手法。这部作品的四个乐章组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其中乐章与乐章之间的联系,不仅在于戏剧性发展的进程,而且还在于一个特定的“主导动机”——作为整部交响曲的“核心”的动机。
这个动机,贝多芬曾经说过:“命运就是这样敲门的”。他的这个说法,不妨这样理解:生活中的矛盾、障碍和苦难,可以作为命运的象征,但是一个人应该使命运顺从他自己的意志,他应该成为生活和命运的主人,而不是听天由命。他曾在书信上明确写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他的《第五交响曲》同样反映他的这个主导思想。这个“命运的动机”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在各个乐章中反复出现,它的音响有时阴暗凶险,有时欢愉和神气,有时倔强而紧张,有时则悲戚和低沉,有如模糊的回忆一般。在第一乐章中,这动机是第一主题的骨架,又是第二主题低音部的伴奏,同时还是结尾段的基础。一句话,它的节奏型贯串着整个乐章,支配着整个乐章神速的发展。
第一乐章从这一主题开始,展示了一幅惊心动魄的斗争画面:主题开始时,强调表明紧张的悲剧性因素,它的音响顽强、威严,甚至凶险;它那鲜明的力度对比、紧张的和声、活跃的进行,造成了一种惊慌不安的情绪。这一主题在它最初的呈示中相继掀起两次浪潮,而且一次比一次紧张,当法国号用大调奏出这个动机的一种变体时,情绪才有所转换。紧接着出现的第二主题是一支歌唱性的抒情旋律,这是安谧和温暖的形象。但是这样安宁的场面并不长久,命运的动机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躲在第二主题的低声部。
逐渐地这命运动机又表现得越来越执拗、坚决,它甚至使第二主题的进程也开始带有激动不安的色彩。但是当音乐的紧张度达到极限的时刻,突然出现新的转折,一支洋洋自得的旋律,虽然也贯串着命运的动机,但它是英雄气概形象第一次短暂的显露,它在大调明朗的气氛中,以果断、欢愉和热烈的音响结束了这奏鸣曲形式的呈示部。
在非常富于表现力的两小节休止后,乐章的发展部开始了,音乐立即又回到第一主题那种阴暗和不安的音调中来。这命运动机开始时夺居了首要地位,它无休止地反复,调性不安定地转换,力度明显地增涨,说明命运的动机正处于攻势,非常活跃。但它还是没有能够完全站稳脚跟,随后出现的第二主题,像号角齐鸣那样鲜明有力,同前者争相抗衡;原来十分活跃的那些八分音符的节奏进行,逐渐地给一系列二分音符的和弦刹住了;音响从最强(ff)变成最轻(pp),这时候调性和音区的频繁变换,音调的低抑和不稳定,反映出动摇、怀疑和焦急等待的心情,好像命运的黑暗势力衰退了,陷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之中。突然“敲门的动机”又勇猛地闯进来了,它以乐队全奏的方式,减七和弦的和声,一直保持最强的音响(ff)和动机本身的不断反复,掀起了一次大爆发,形成了发展部的戏剧性高潮,并直接进入奏鸣曲形式的再现部。
再现部中,重又回到先前的斗争场面——命运主题的急剧发展,一度为双簧管独奏的一段缓慢而悲戚的曲调(Adagio)突然打断,随后它立即恢复激动不安的情绪奔腾,它想主宰一切的意志也增强了。只是当大调的第二主题昂然出现时,乌云又逐渐消失,欢愉、明朗的英雄性因素又出现了。不过,光明与黑暗的斗争并没有结束,这种斗争在相当扩展的尾声中反而愈演愈烈,形成了全乐章的最高潮——有时候凶恶的命运动机占了上风,有时候英雄性的进行曲式主题发出高傲而威严的音响,好像要把命运动机赶走。但是,命运的黑暗势力还是相当强大,这凶兆的主题暂时取胜了,它用敲门动机的强烈音响结束这一乐章。当然,斗争还没有真正结束,在这场激烈而残酷的斗争中,英雄锻炼了自己的意志,坚定了自己的斗争信念,可是通向胜利的道路还很长远,还要经历艰巨的斗争。
第二乐章宏伟而美妙的音乐,同第一乐章的悲剧性形象全然不同,这是一首辉煌的抒情诗,体现了人的感情体验的复杂世界。在这里,平和的观察和深沉的思索,同温暖的感情和光明的幻想轮番交错,犹疑不定转化为坚定的决心。这一乐章用二重变奏曲形式写成,也就是把两个不同的主题依序轮流加以变奏的意思。第一主题像朗诵调一样,是贝多芬从民间小歌曲的旋律改编成的,这个主题的旋律气息宽广,节奏步调安详,演奏这一主题的中提琴和大提琴的音色,使它显得格外地美和充满热情。
第二主题同前一主题相对置,它那英雄性的旋律,接近于革命时明的进行曲和颂歌,但是在开始时,它也是充满柔情的,有如温存的冥想,但它的音调同第一主题又相当近似。这个主题由木管乐器用柔美的弱音奏出,但是突然它的音调产生了一种不稳定的疑问,就在这一刹那间,情绪又连然转换,好像出现了一股不可置信的力量,把犹疑和动摇一古脑儿抛开,音乐转入 C大调,由于加进铜管乐器发展为全乐队的强奏,尽管节拍是三拍子,但其饱满的音响和附点的节奏,以及号角齐鸣的形态,都使这一主题具备进行曲的特点和英雄性的面貌,成为一支雄伟的凯歌。
这一乐章随后的发展以这两个主题的交替变奏为基础。在整个音乐的进程中,由于一些戏剧性因素的闯入显得有点复杂化。例如:在第二主题第一次变奏的开头,第一乐章的命运动机的凶兆节奏已经潜入进来,而在这一段变奏的结尾显得特别突出。至于乐章的第一主题,它的一次小调的变奏最富于表现力,它的音响严峻,感人至深。但是这一主题通过进一步的发展,变成刚毅而坚定,它的最后一次变奏音响宽广,也像英雄性的凯歌一般,表明英雄性的形象终于把一些沉思和犹疑彻底挤掉,英雄的精神力量得到巩固,它已经为今后的斗争做好准备,对未来的胜利满怀信心。
第三乐章是一首别出心裁的诙谐曲,用复三段体形式写成,它的结尾经过一段发展,然后不停顿地直接转入最后乐章。第三乐章又是两种对立力量展开紧张斗争的广阔场所,是英雄战胜命运的最后一次搏斗。这一乐章的基本主题由两个对比性因素组成,前一个因素是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从神秘的深处上升又忽下降的旋律,后一个是答句,由一连串沉着、抑制的和弦组成,有如柔婉叹息的音调。 在这一主题中既有急送的冲动,又有犹豫和顺从。它仿佛表现一个人内心不平静的感情。这一基本主题两次陈述后,猛然闯入一个非常活跃的新主题,它那敲门的节奏我们一下子就能确认,这是命运动机的一个变形。
这个改变了形貌的命运主题,它的音响威严,有挑衅的意味,虽然也是三拍子,但分明具有严峻的进行曲的特征。在乐章的第一大段落中,可以看到那畏惧而悲戚的基本主题同命运动机三次轮番呈现,而且每一次都伴随着越来越尖锐和复杂的发展,命运动机的每一次出现都增强了一层戏剧性的紧张气氛,最后这阴暗的势力还完全占了上风。
乐章的中段出现了明显的转折。悲剧性的。小调转化为明朗胜利的C大调,主调和声的手法让位给复调声部模仿的生动呼应;现在,扰人的犹豫,不愉快的思索,尖锐的斗争,全部扫除得一干二净,到处是漫无节制的欢乐,充满了不可遏制的力量;一个情绪健壮强烈的民间舞曲的旋律,起先由低音提琴以略嫌笨重的舞步传了出来,这是真正晴朗的乐思,真正喜悦的情调,它的复调发展更有力地体现出民间欢乐的舞蹈场面。
但是这健壮的力量逐渐地低落下去,舞蹈性主题越来越轻微、深沉,最后在个别短小的下行音型中消失。乐章的第三段是第一段经过变化和压缩的反复。在这里,一切都沉入虚幻的雾慢之中,两个主题都用尖刻的顿音奏出,全部使用极轻的音量(pp),经常出现休止符。它们之间先前那种对比全消失了:开头的悲剧性主题的流畅进行也不见了,它的节奏近似命运的动机,仿佛完全被后者吸引住似的;命运的动机本身也音响变轻,它原有的威力丧尽了,逐渐被前者融化了。现在,几乎是一片寂静,但这又不是真的寂静。我们可以听到弦乐器微弱的深呼吸和定音鼓晦暗的跳动,开始在积蓄戏剧性的惊人力量,准备向胜利的终曲过渡。这段持续十分长久的过渡确实是全曲最动人的篇页之一——在弦乐器轻微的持续音背景上,传来命运动机在定音鼓上的遥远而神秘的节奏,在这长时间的等待之后,像试探一样从地底深处升起了第一主题经过变化了的旋律,它郁郁不欢,多次被打断又重新开始,始终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活动,但它以最大的力量,热情地坚持着,力图从阴暗和痛苦的深处冲向光明。终于,它跳入本位E音,打开了进人肯定胜利和光明的C大调的通路,它的旋律扩展了,最后在属和弦、下属和弦和主和弦相互交融的不协和音响中,以不断增强的力量直接转入那光辉灿烂的终曲。
规模宏大的最后乐章是凯旋的进行曲,充满了欢腾、光明和胜利的情绪。它使整部交响曲所塑造的英雄形象焕发出耀眼的光辉,说明英雄在同命运的激烈搏斗中终于战胜邪恶的黑暗势力而获得最后胜利。这一乐章的构思宏伟,表现手法丰富多采;仅就乐队来说,除了惯用的乐器之外,贝多芬还特别添加了三个长号、一支短笛和一个低音大管,这样就使音乐显得更加壮实、更加光辉——这些乐器的使用在交响音乐史上也都是第一次。
最后乐章用奏鸣曲形式写成,它的全部主题都具有进行曲和舞曲的形貌,接近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音乐风格。乐章的第一主题更明显地概括了革命颂歌的号角齐鸣般的音调,表现了人民群众的胜利和光辉节目的情绪,它那积极地一往直前的旋律进行、明晰的节奏、大量使用的和弦,以及强壮饱满的音响,都使主题添加了英雄性的光辉。
连接段的主题同样是英雄性的,也是胜利的音调,但是同第一主题相比较,它更富于歌唱性,从它的旋律进行和节奏上看,同样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进行曲音乐的影响:
第二主题转人G大调,是一支生动欢跃的舞曲性旋律,它那三连音的节奏在所有强拍和次强拍上都得到强调。
结束呈示部的结尾段主题也在属调上,它的音乐再一次肯定整个呈示部的光明、欢乐和英雄性的特点。
发展部饱满有力,主要是广泛发展活跃的第二主题,接近高潮时,音乐还越来越明显地插进命运动机的因素,它为第三乐章第二主题——命运主题的突然闯入做好准备。但是命运主题造成的这一小块暗影,遮住普照着整个终曲的灿烂阳光并没有多少时间,而且这命运主题的出现也只是像对过去斗争的回忆一般,它软弱无力,实质上只是一个幻影而已。当再现部开始时,欢乐和胜利的主题便以其光辉夺目的全奏迫使这一点暗影销声匿迹。终曲的尾声很长,开始时出现一个号召性的新主题,这实际上是从乐章的第一主题和连接段主题衍化出来的,随后速度更快(Presto),是结尾段的主题重现。最后则是第一主题以其硕大无朋的威力长时间保持在光辉灿烂的C大调中——它的C大调和弦的轰鸣长达几十小节。《第五交响曲》的这一段辉煌的结束再一次表明:命运的主题终于屈从于胜利凯旋的欢乐,黑暗的势力被彻底解除武装,光明和胜利是不可抗拒的。
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在他的全部交响曲创作中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部。恩格斯对这部交响曲有过很高的评价,他在给妹妹的信上甚至这样说:“要是你还没有听过这部壮丽的作品的话,那你这一生可以说是什么音乐也没有听过。” 这部交响曲原先并没有标题,后人根据贝多芬自己对这部交响曲的主导动机所做的说明,为它取名为《命运》,这标题倒是最确切不过的。
参考资料:http://www.cbe21.com/zhuanti/yishujy/courseware.php?photo_id=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