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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所述

  【46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六月,天气渐渐地暖起来,前线战事却又有了新局面,萧北辰亲设的三道防线,将扶桑人的全面侵吞攻势彻底粉碎,扶桑军退守清河,严防死守,与颖军成对峙之势,另一面是护国军英勇善战,顺利地解了南面中央政府被围之窘境,国际联盟见这一场南北联盟大有破竹天下,直捣黄龙之势,便以调停为名,插手此事,战事才得片刻止息。
  正值下午时分,颖军北大营内,正是莫伟毅才走到萧北辰的办公室前,就见郭绍伦心急如焚地站在办公室外面,莫伟毅便道:“里面怎么样了?”郭绍伦指指那扇紧闭的门道:“整整两天了,总司令是一口东西都没吃,这就因为南面的事儿忙得眼睛都没合上过,许子俊还来找死,这会儿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莫伟毅叹道:“这事儿怨不得许子俊,三哥如今的脾气日渐暴躁,虽说是乱世用重典,也不能拿人命当草芥,许子俊也是被逼急了!”他默了默,又道:“如今之势,南面中央政府要跟扶桑人议和,国际联盟又不停地施压给三哥,强迫三哥也跟扶桑人握手言和,咱们颖军跟扶桑人那是血海深仇,面对这样的内外夹击,三哥能硬挺到今日..”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办公室里许子俊不留情面的喊声已经传了出来,“三哥如今杀我们杀得比扶桑人还厉害,连我许子俊都要骂你一声暴虐成狂!我手下那个营长犯的事儿最多打三十军棍,凭什么就给毙了!”
  萧北辰怒声道:“我早说过非常时期,玩忽职守者杀无赦!”
  许子俊毫不客气地顶道:“什么非常时期,不过是三哥你杀红了眼,你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别人当人!你有本事现在就一枪把我给毙了,省得逼急了我许大愣子,将来也给你来场哗变!”
  办公室里“嘭”的一声巨响,就听得萧北辰暴怒的声音已经是忍到了极限,“你给我滚出去!”紧接着还是许子俊不怕死的叫嚣声,“电话还砸不死我,三哥如今这样,我就是不服,打死我也不服!只怕九泉之下的萧伯伯也要……”
  那一句未落,忽地“砰”的一声,便是枪响,门外的郭绍伦和莫伟毅同时变色,抢上前去撞开门,只见许子俊脸红脖子粗地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与脸色铁青的萧北辰对峙着,萧北辰的手里紧握着手枪,那一颗子弹竟不知是打到哪里去了。
  郭绍伦和莫伟毅都叫了一声不好,一个上来拦萧北辰,另一个就去扯许子俊,一面是萧北辰把那枪握的死紧,便是还要开枪的架势,郭绍伦上来阻拦反被他甩到了一旁,郭绍伦一头撞到旁边的架子上去,疼得呲牙咧嘴,另一面是许子俊胸中怒火熊熊,不要命地梗着脖子大喊,“三哥你就一枪打死我,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你就是我老子!”
  萧北辰气急败坏,“滚!”
  许子俊还要叫嚣,莫伟毅便将他扯住,道:“许子俊,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枉你还知道叫三哥!”
  许子俊豁出去了,大声道:“我就是因还叫他一声三哥,才要把话说出来,只可惜三哥现在报仇心切,嗜血成狂,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整日里只想着杀人,扶桑人和自己的兄弟都要杀个光光,你不如趁早杀了我许子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许子俊喊到嗓子都哑下去,莫伟毅简直都拦不住,萧北辰却一歪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露出疲惫至极的表情,只是一阵气促,呼吸紊乱,却再不说话,他这样的情形让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许子俊也安静下来,莫伟毅更是不说什么,只默不作声地狠踹了许子俊一脚,许子俊一个趔趄,脱口道:“三哥!”
  萧北辰回过头来看看许子俊,那英挺的面孔上是一片淡淡的苍白色,竟然冷静下来,道:“刚才是我被魇住了,跟你没关系,你说得没错,你那个营长罪不该死,你多发点抚恤金给他的家人,现在就去办吧。”
  许子俊还想说话,莫伟毅一拉他,把他拉出了办公室,才一走出来,莫伟毅便站在那几节台阶上,转头对郭绍伦道:“郭副官,三哥自从前线下来就一直住在北大营,这样下去不行,你得让他回去休息。”
  郭绍伦道:“你当我不想,听说萧家的那几位小姐都去了美国了,如今大帅府和花汀州都是空的,也没几个人,总司令回去,只怕更难受!”
  许子俊道:“那也不能这样熬着。”
  郭绍伦想了想,又道:“其实你们不知道,总司令从前线回来这段时间,倒也常到一个地方去,不过都是夜半时分,静悄悄地去了,也不惊动人家,就让我们把车停在那院墙外面,这样一待就是大半个晚上,到了清晨,又让我们把车开回来。”
  他这样的话就连许子俊那样的愣子都听出来意思来了,张口道:“是德馨小学……那个……林妹妹……三哥既然这样想念,怎么不进去?”
  郭绍伦忙使眼色让许子俊安静些,莫伟毅站在他二人一侧,听得郭绍伦那几句话,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道:“看来不管南面中央政府是否推翻联合协议,国际联盟如何施压,咱们都要跟扶桑人拚到底了!”
  郭绍伦送走莫伟毅和许子俊,走到办公室里,看着萧北辰已经站起来,背对着门站在那大窗户前,身姿依然如玉树般挺拔,他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郭绍伦便道:“总司令,你这从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叫厨房做了点……”
  萧北辰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郭绍伦免了,他透过窗户遥看着北大营南面卡子门,放眼望去,岗哨林立,军容肃穆,这北大营天地间的一切,无一不是冷硬寂寥,透着兵刃般的冰意。
  他放眼看着外面,脸上默默地,忽然低声道:“现在几点钟了?”
  火烧云般蔓延了半天的晚霞似乎将天地间都铺上了那一层金色,爬了藤蔓的围墙和藤蔓的叶子都被染成了金光交错的颜色,地面上的石板也是金色的,半虚掩的门内传来孩子的欢笑奔跑的声音。
  黑色的汽车停在围墙的外面。
  萧北辰站在那扇半虚掩的门前,戎装上的肩牌在夕阳下发出金属的光泽,他乌黑的眼瞳里是分外安静的光,门的那一端,孩子们欢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她的柔声细语,他只是这样听着,就仿佛可以看到她清澈的眉眼,唇角含笑的模样。
  副官郭绍伦带着几个侍卫官站在车外,他看看只是站在院门外却不走进去的萧北辰,脸上露出了略微有些焦虑的表情。
  暮色将至。
  萧北辰终于转过身来,清俊英气的面孔上是极为平静的神色,走到郭绍伦的面前,从他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军帽戴在头上,淡然说道:“走吧。”
  郭绍伦看着萧北辰准备上车,他忽然叫了声,“总司令。”萧北辰回头,郭绍伦已经几步走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前,一把便推开了虚掩的双扉门,萧北辰眉头一皱,张口就要斥责,然而就在那么一瞬间,那干净的小庭院内,她的身影已经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仿佛是听到耳旁“轰”的一响,心跳得飞快,快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四周却都是静寂无声的,他只看到她!
  将近半年的未见,却恍若半生那么久,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么一瞬,所有疯狂压抑在心底的相思便是泛滥成灾,汹涌而来,她依然面容柔美如昔,空谷幽兰般弥漫着那令人眷恋的香,化铮铮为柔肠。
  暮色将至,夕阳是金色的,天地间都似乎是那一片金灿灿的颜色,她的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绢子,正在与几个修道院的年轻修女和几个育婴堂的孩子玩捉人游戏,修女们领着小孩子猫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都捂着嘴偷偷地笑着,她蒙着眼睛,伸出双手慢慢地朝前摸寻,白皙的面颊边是浅浅的笑涡,柔声道:“刚才都算计着我,这回可就不许动了,抓到谁就是谁。”
  她一小步一小步很小心地朝前挪着,那慢慢摸索的手便仿佛是凉凉地掠到他的心上去,便是最无形的牵引,他的双腿是不听使唤的,眼看着她唇角那一抹柔美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恍惚不再真实,这世界也只剩下她,他定定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一步步缓缓走上去,走过院门,走过石阶,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庭院里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晚霞金灿灿地覆盖了大半个天际,缠绕在廊柱上的葡萄藤叶子发出幽幽的暗香,翠绿的叶子随着风摆动着,一片沙沙的声响。
  他静静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胸口,唇角的笑容便微微有些雀跃,“这可是让我捉到一个了。”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上,终于摸到了他的面颊,束着白绢子的面孔却露出了微微发怔的神色,那样的高度让她疑惑地出声,“是梅妮……姐姐……?”
  就在那样的瞬间,她的手指不小心碰触到了他的薄唇,那样温热的气息从她的手指尖拂过,犹如最温存的一个吻,她先是怔住,唇角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慌乱地朝后退出一步,一把扯下自己眼睛上的白绢子,一抬眼就看到他。
  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萧北辰深邃的眼眸乌黑如夜一般,英挺的面孔便是棱角分明,那样的消瘦却似乎让他多了几分尖锐的凌厉气息,但他看着她,眸光竟是如此的安静,林杭景只看他那么一眼,嘴角微微一动,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忽地转过身去。
  萧北辰不由地一怔,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想要仔细地去看她,她却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他固执地去看,她就固执地去躲,他感觉到她肩头的微微颤抖,心中便是一紧,低低地念了一声,“杭景……”硬将她扳过来,捧起她的脸来看,愕然发现她那一脸的泪珠,眼睫毛都湿透了,萧北辰的胸口一窒,纵然是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杭景只是落泪。
  与他这样分隔的半年,却宛如是前世今生一般长久,她知道他在前线的每一场战役,每一次征伐,她知道他每一次的危险境遇,每一次的绝处逢生,她的心随着这些生生死死的消息起起伏伏,几乎就要揉碎了一般,直到他安全无虞地从前线回来,她才放下心来,而原来在那样孤立无援中,所有的纠结过往都可以沉淀下去,而一张报纸上关于他的消息,对于她来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别!
  修道院的修女带着育婴堂的孩子悄悄地离开,郭绍伦亦轻轻地松了口气,转身走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天边的夕阳依然火一样的燃烧了半个天际,庭院里是雪白桐花馥的香气,密密稠稠的叶子更是碧油油的。
  他们只是那样安静的默默相对,萧北辰看着她双眼盈盈,他目光里是深深的温柔,忽地轻轻地笑道:“你可饶了我,千万别哭了,我这辈子就怕你掉眼泪。”
  林杭景听得他那一句,低着头把眼角的泪拭掉,轻声道:“你就是爱胡说,我哪里就哭了。”她说着,眼眸却还隐隐泛着泪光,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方默默地问出一句话来,“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她关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便似梦一般的不真切,他的心跳得厉害,恍惚间觉得自己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来一样,“我瘦了?那定是饿得,我倒想起来了,我竟是没吃过什么。”
  林杭景看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只走到那葡萄藤架子旁的小石桌前,转过头来对他轻声道:“你过来坐着。”
  萧北辰走过去坐下,看着她转身穿过那月洞门,走到后院去,不多一会便端着一个餐盘走了回来,餐盘上放着一碗清汤细面,还有几个酱菜,很是清爽可口的样子,她将餐盘放在石桌上,微微一笑道:“这样清淡的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他原本被各种事情缠的焦头烂额,几近崩溃,将近两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这会儿和她在一起,留在这样安静的庭院里,宛如人间天堂一般,原本麻木的胃竟也有了知觉,才觉得饿极了,看着那清汤细面,便伸手去端,她看他这样,连忙道:“烫……”那话却也晚了,他烫地缩了下手指,抬头看她关心的眼神,笑道:“你说得没错,还真是烫!”
  林杭景忍不住笑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一开始是要骗你的,你快点吃,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萧北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面,她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澄澈清泽,静静地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忽地微微一笑道:“你这个样子,倒好像是两三日没吃东西似的。”
  他吃着面,笑道,“倒还真有两日没有吃什么了。”
  她无声地一怔,看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那双眼里也是布满了血丝的,这样相隔的半年,他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多了几分沧桑与成熟的气息,她心中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默了片刻,只轻声道:“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萧北辰笑道:“这也怪不得我,北大营里做的东西没有你做得这般好,你这里的清汤细面可比那些个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林杭景静静地微笑道,“那你就多吃一点,我做了好多呢。”他笑着点头,她坐在他的面前,那双眼眸盈盈如秋水,柔美的面颊透着宁静的暖意,天边的晚霞渐逝,葡萄藤上密稠的叶子一片油然绿意,桐花馥悄无声息地开放着,整个庭院越发地静谧起来。

  彤云低锁,故园秋风

  副官郭绍伦整张脸都趴在了那扇双扉门上,透过那小小的门缝看着里面的情形,见萧北辰确实是吃下一碗面了,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便见那些个侍卫官都笑,知道自己刚刚的动作极不雅观,忽见一个卫戍从刚刚临时加设的岗哨处奔来,对郭绍伦敬了个礼道:“报告郭副官,叶处长要见……”郭绍伦一脚便踹了过去,当场怒道;“现在就他妈的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让总司令把这一碗饭吃完!”
  他这样的一声才落,就听得门内传来萧北辰的声音,“有什么事?!”郭绍伦也不敢隐瞒,只隔着门板道:“报告总司令,叶处长说要见你。”
  庭院里依然是安安静静的。
  萧北辰笑一笑,对林杭景道:“叶盛昌是个有名的难缠,我得回去看看他有什么事儿。”林杭景“嗯”了一声,看他站起来,她也站起来,雪青色的衣裙随着那庭院里的晚风轻轻地摆动,他道:“外面风冷,你快进屋去。”
  她也不说话,嘴唇微微地抿着,竟似犹豫的样子,他转身朝外走,伸手去推那院门,忽听得身后传来她轻轻的声音,“我跟后院的婆婆学做了荷叶粥,我……我明天做。”
  那样温婉的声音便如晚风般沁入心脾,透着丝丝的清凉,他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她,夜凉如水,她静静站在葡萄藤架子下,眼眸宁静透彻,他望了她片刻,只点点头,轻轻地笑道:“哦,那我明天来吃。”
  她看着他走出去。
  小小的双扉门依然是半掩的,门外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是他走了,周围更是寂静下来,她似乎站得累了,默默地靠在那廊柱上,听着葡萄藤架子上的叶子一晃一晃地沙沙作响,她抬起头来看看那扇掩起的门扉,就那么望着,唇角不知不觉间弯起,竟是柔柔的一笑。
  萧北辰却再没有来过。
  那样久的时间,葡萄藤慢慢地开出了嫩绿的小花,桐花馥失却了最初的颜色,墙边的木槿花开得倒好,伴随着一旁的千叶石榴花也破蕾怒放,大盆荷叶连成一片,在中午的阳光里,更加的绿意盎然起来。
  这天下午林杭景下了课,才走进庭院里,就见住在这里的老婆婆笑吟吟地迎上来道:“林老师回来了,有人来找你。”
  林杭景心中便是一阵激动,唇角不由自主地漾出一抹惊喜的笑意来,竟仿佛是一个快乐的孩子一般,还未等说什么,就见从门房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穿得很是雍容华贵,对着林杭景笑着道:“林老师,我等你一会儿了。”
  林杭景怔了怔,认得那个人就是班上一个学生的母亲,她的心便一下子虚虚地落下去,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自己刹那间的失望,又不能让人家尴尬,只勉强地笑一笑,低声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北新城的盛夏,那样的又干又燥,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北大营内还是闷热非常,驻军指挥部内开了整整一天的军政会议,到了此时才散了,萧北辰回到办公室,已经有侍卫端来了晚餐,郭绍伦一看确实是自己吩咐的清汤面,忙端了进去。
  萧北辰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之色,手里夹着一支烟,任它燃着,那淡白的烟雾袅袅地从他的手指间升起来,郭绍伦走进去,把那碗清汤面放在茶几上,道:“总司令,吃点东西吧。”
  萧北辰恍若未闻,只默默地,郭绍伦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忽然笑道:“这个钟点,该是德馨小学放学的时间了,也不知……”
  他这样才说半句,就见萧北辰的目光扫过来,那目光雪亮,竟是带着怒意的,郭绍伦心中一悸,慌住了口,萧北辰将手中的烟扔到烟缸里,低头看看郭绍伦端来的那碗面,又抬头看了一眼郭绍伦,郭绍伦一缩脖,萧北辰便往后一靠,把眼睛闭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淡淡地道:“拿走,以后谁再把这个端上来,趁早去领二十记军棍。”
  郭绍伦便再也不敢作声,慌端了那碗清汤面下去,眼见萧北辰这样疾言令色,任他跟了萧北辰这么多年,却再也不敢擅自揣摸萧北辰的半点心思了。
  转眼之间便入了秋,国内形势陡然急转直下,南面中央政府竟是电告全国,声称为尊重国际和平宗旨,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与扶桑人议和之事势在必行,消息传来,便只剩下颖军孤军奋战,与西线一带的扶桑军主力成对峙状态,一时之间,南面中央政府这样的卖国行为激得民怨沸腾,但凡是有识之士,皆大骂南面中央政府行政主席楚文甫割地求荣,实乃国贼。
  这一天德馨小学才下课,天气生冷,杭景还坐在教室里,就见一位来接孩子的李太太,李太太家才搬到北新不久,也是个大户人家,穿着体体面面地棉缎旗袍,领了自己的孩子站在那里却不走,笑眯眯地端详了林杭景片刻,道:“林老师长的真好,我给林老师做个媒吧。”
  林杭景微怔,看李太太笑吟吟的样子,道:“谢谢李太太,做媒的事儿还是不用了。”
  李太太笑道:“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呢,我保证我说的是个青年才俊,英国留学回来的,他家也是北新城内的大户人家,人家自从上次见了你……”
  林杭景见李太太这样热心,实在不好张口直接推拒,只能道:“我已经嫁了人了。”
  李太太先是一愣,看看林杭景的模样,旋即笑道:“林老师真会开玩笑,瞧你这样才多大?这就嫁了人了,嫁了谁了?快请出来给我看看。”
  林杭景也不好回答,面有难色地看着太过热心的李太太,正想着如何措辞推托,忽听的一阵“呜——呜——呜——”的凄厉声音,竟是北新城内的空袭警报骤然长鸣,如魔鬼嚎叫般撕裂了整个北新城的上空,亦在刹那间将整个北新城的百姓置于无形的恐怖牢笼里。
  林杭景惊惧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中远远出现了十几架轰炸机的身影,如鬼怪压境,黑压压地朝着这边飞来,她心中惊惶,李太太早已经面色惨白,手足冰凉,抱起孩子就往院子外面奔,边奔边惶急疯狂地大声喊着,“林老师快跑!这是扶桑人的飞机!”
  正是这一年秋季,距离中秋节还有不到三天,扶桑轰炸机以火力盛、续航力强的零式战斗机为护航,自新平岛基地起飞,突破颖军空军拦击,突袭北新城,在市区上空,狂轰滥炸,扔下无数炸弹、汽油弹和燃烧弹,那轰炸之声如魔鬼疯嚎,夹杂着防空警报凄厉地鸣响,将半个北新城置于烈火地狱之中。
  林杭景才跑出校门去,就被卷入疯狂奔跑的人流里,巨大的人流全都是往最近的防空隧道涌去,林杭景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到处都是炮火硝烟,人如疯了一样奔跑怪叫,天空中是轰炸机呼啸飞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投弹,恐怖的爆炸声响起,“轰——轰——轰——”
  天竟下起雨来,街道上越来越多地堆积着散发着血腥味道的尸体,被炸的建筑还是浓烟滚滚,火光阵阵,纷乱的犹如一个被捅掉的马蜂窝,那轰炸机一排排地发出巨大的啸音,从空中掠过,投弹、爆炸、死亡……
  架在楼上的高射炮对准天空中的敌机,轰轰地打着,在那样天旋地转的混乱中,就见北面呼啸飞来几十架颖军战斗机,机身上有二十四星旗的标志,还未来得及奔入防空隧道的人群便发出仿佛是绝地逢声般的呼喊,林杭景识得那是颖军空防部队的战斗机,还在那样的惊慌间,就听得有人在远远的地方声竭力嘶地喊着,“少夫人——少夫人——!”
  林杭景慌乱地转过头去,她瞳仁里的光芒都是乱的,就见郭绍伦领着数十个卫戍在这一条拥挤人流的远处,拼命地想要挤过来,用力地朝着她摆手,嘶哑着声音喊道“少夫人,总司令在部署防空部队,他让我来接你。”
  这人潮汹涌,林杭景根本就刹不住脚跟,更是听不清郭绍伦到底都喊了些什么,只被那奔跑的人群带着,身不由己地距离郭绍伦越来越远,忽地一个扶桑轰炸机从人群的头顶上俯冲而过,扔下一个燃烧弹,就听得“轰——”的一声,火光冲天,人群发出凄惨的呼喊,又是数十具尸体倒在了路面上……
  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疯狂了、颠倒了。
  无处可逃!
  惨绝的场面让林杭景的精神几乎崩溃,她被疯狂奔跑的人推挤着,跌跌撞撞地被挤入一棵树与墙角之间的缝隙里,那些奔跑的人从她的眼前涌过,她在这样的极度惊骇中忽听的一个孩子细细的哭声,转头看去,竟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被疯跑的人挤倒,她忙奔上去伸手抓那孩子,那孩子也伸出手来抓她,只是那么刹那间,疯狂奔跑的人群便从那个孩子身上踩踏而过,哭泣的孩子眨眼睛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样的惨剧让林杭景发出绝望的一声尖叫,一瞬间几乎是魂飞魄散,便仿佛自己已经是死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鲜血淋漓的一幕,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的颜色,耳旁全都是轰炸机“轰——轰——”的轰炸,无数具散发着血腥味道的死尸从她的眼前倒下来,她惊骇欲绝,泪如雨下,竟是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那一种力量,让她站起身来奔逃,眼前全都是鲜血、火光、硝烟……街面上乱哄哄地到处都是奔逃的人,防空隧道里挤满了逃命的人,她却不是往防空隧道跑,只是朝着一个方向,一个方向……
  在距离大帅府不到百米的地方,雨渐渐地大了起来,她浑身早已湿透,却亲眼看着一架轰炸机从空中呼啸而过,紧接着,一串炸弹从空中坠落,落入大帅府内,那一刻,林杭景整个人都傻了,僵了。
  就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时,她全身都是抖得像片大雨中的叶子,却清晰地听到了那恍如隔世般的声音,只是一句,“杭景,趴下——”那是他的声音,他已经奋不顾身地扑上来,将她扑倒在地上,就在那么刹那间,“轰——”的一声,雄武威严的大帅府在他二人面前爆炸,几十米的雕梁画栋轰然倒塌,大雨中亦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烟浪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将他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吞没,那几乎可以冲天的烟浪将整个北新城的上空挡住……
  那巨大的冲击力呼啸而来,他将惊骇欲绝的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抱的那样紧,那样用力,近乎于疯狂!
  也是——最悲惨最绝望的疯狂!
  眨眼间,天地间都是遮蔽人眼的尘土瓦砾。
  万事皆休!
  遮云蔽日的浓雾让天空中的轰炸机暂时失去了目标,更兼大雨倾盆而下,那轰炸之声渐渐地远去。
  林杭景躺在萧北辰的身下,面色惨白,脸上犹有血迹,一瞬间就听得萧北辰紧张的心跳犹如擂鼓,抬眼便看到了他焦灼欲狂的眼睛,近乎于绝望的面容,他的目光雪亮如电,急促的喘息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一手便停留在她脸上的血迹上,用力地擦,拼命地想要找到伤口在什么地方,那样的用力揉的她一阵疼痛,她满脸泪痕,只沙哑着说了一句,“我……好好的。”
  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面颊上,冰冷的雨滴从他的军帽周沿线一般笔直地流下来,那呼吸却还是急促的。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眼眸里混乱的光渐渐地清晰起来,只定定地看着她,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疯狂跳动的心跳声,他一把便将她抱在怀里,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这世上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就在这一刻,惟有她,惟有她在他的怀里,这才是最真的。
  那大雨倾盆,冷的刺骨。
  萧北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只发狠一般地攥住她的手,转过头去,看着被炸毁的大帅府,眼看着那一片火光冲天,他身体一歪,全身便好似都散了架子一般,已经跪在了被雨水泥泞的地上,几个侍卫官更是不敢走上来。
  彤云低锁山河暗,秋风卷尽故园残,大帅府毁于一旦,成为一片焦土废墟,往昔多少热闹故事,欢声笑语全被埋葬,一切都已成空。
  林杭景踉跄地跪在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冰冷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三哥……”
  倾盆大雨哗哗落下,凄冷至极,也不知就那样跪了多久时间,萧北辰终于缓缓地转过头来,那一张清俊的面孔上满是冰冷的雨水,他看着她,半天才说一句,沙哑的声音已经暴露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飘忽无力,“……杭景,我只剩下你。”
  眼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滚落下来。
  只有这样的一句话。
  她的心里陡然升起一阵阵窒息的难过哀伤,含着泪看着他军帽下那悲伤的面容,心中的刺痛便仿佛一下子就冻结她周围的空气,只一刻却如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这天地间竟只剩下他们二人执手相守,那一瞬便如同隔世再遇,什么前尘旧事都已经不再重要,唯有那一句话,只要那一句话。
  我只剩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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