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病重以来,往事历历涌上心头,点点滴滴的父爱,时时萦绕在心间。一直想写些什么,一直想对父亲说些什么,回忆的闸门一经开启,泪如泉涌,久久不能成行。少年时与父亲在一起的片段,如刀刻斧凿,那些逝去的情景,成为挥之不去的定格画面。明明可以一气呵成,却一句一句地写,一段一段地删,无法表达我内心的感受,几度泪眼凝噎,久久不能成文。辗转难眠的夜晚,精神恍惚的清晨,我就是风雨中飘摇的一片树叶,无根可落,无枝可依,一遍一遍将心事揉碎又粘合。
总有些什么我们无法长久地拥有,像黎明时青草叶的露珠,像傍晚时分的斜阳。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蓦然回首,往事不再,祈祷苍天,让时光再慢些吧,慢些吧,留一段时光,让我细细品尝,他日你对我若公主,今日我待你如婴孩,未来的道路短暂而曲折,纵然一切努力是飘落深谷幽微的铃声,是航到烟水小小渔船,无法改变自然规律的哀歌,那么,我愿做你灵魂的摆渡人,假如世间真有轮回,假如爱真有天意,来生,让我好好爱你!
2018.5.8,母亲打来电话,父亲这几天吃不进去饭,只能偶尔吃一小勺
流食,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瞬间,悲伤的情绪漫遍全身,很久以来担心的事正在一步步逼近,立即驱车赶往父母家。
83岁的老父亲面容憔悴、形容枯槁,躺在那里瘦瘦小小的,腿还没有我的胳膊粗,体重只有六七十斤。我们一边强忍着泪水,一边再三恳求父亲去医院医治,一向善良好说话的父亲这一刻确坚定无比地表示不去医院。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话,像是临别遗言。我的情绪刹那间爆发了:我不能让你就这样等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躺在这里,我不能让你走......我哭着、喊着,心撕裂了,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管我不要,强制着要把他送在医院。这时,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父亲颤巍巍地说“你的好意、你的孝顺,我全知道,这几年不断地看病住院把你们折磨坏了,我也累了,真不想去医院了,只想好好在家里走,你们有空就来陪陪我,别耽误工作。”
面对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面对着我再亲切不过的容颜,面对着我至亲至爱的爸爸,我的一颗颤栗的心,疼痛得如同撕裂般地,鲜血滴落,粉碎成片。
但我还不能啊!我还得硬撑住我摇晃的身子,强装出风轻云淡的面容,安慰他说,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再输点液体,很快就会好了。于是,不顾他一再的反对,我还是坚持要治疗。请了朋友上门诊治,羸弱的父亲各项功能衰竭,血压偏低,采不上血,连基本的化验也做不成,大大夫只好凭经验给他输了营养液、
微量元素等,大量的输液对我们真是一种折磨,瘦弱的手臂找不到血管,瘪瘪的血管接纳不下一根针头,那针头,就是扎在我们心中一根长长的刺!
看着液体缓缓地滴落,我的心跟着跳动一下,看着输入的氧气,我的气息跟着翕动一下 ,一种撕心裂肺地难受,一种生离死别的痛彻,可我们此刻却爱莫能助,无法替代!
一天输10个小时的液,是折磨,更是希望,盼望着它能带来安康,盼望着它能带来奇迹。
如果说七天是一个轮回,亲爱的爸爸,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病魔作斗争的,时间被光影挤压,小草在地里发芽,亲朋们为你祈福,
天佑福泽善良的人,你的病情有了好转,我们悬着的心如释重负。
接下来是日子我们轮流陪护父亲,为了不耽误工作,母亲白天陪,我和姐姐、姐夫晚上陪。父亲的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我每次去总是给他带一些好吃的,姐姐居然学会了在床上给父亲理发。老人生病了,我们好像回到了儿时,在父母膝下重享天伦之乐,脏活累活抢着干,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变着花样展示自己的聪明伶俐。有一天父亲突然说:“我虽然生病了,可是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其乐融融的,你看多好。”
我在记忆中搜索,怎么也想不起儿时是否躺在父亲身边睡过觉,我想,父亲大概也是如此吧。在家里我们总是先考虑母亲,忽略了父亲。离开父亲身边数年,第一次睡在他身边,他激动又兴奋,0点已过还是不肯深睡,迷迷糊糊中,双目失明的他还是伸手摸摸我还在不在,叫着
我的名字,听到我的答应才翻身睡去。午夜时分,感觉到他窸窸窣窣地伸过手来像是要找什么,我急忙把他的手按在我胳膊上,慢慢地他才沉沉睡去。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到父亲的嘴角竟如孩子般带着满足的笑容。索性披衣靠床而坐,仔细地看着他。
人世间真是奇妙,出生的婴儿邹邹巴巴的像历经风霜的老头,而历经风霜的老人像个纯净的婴儿。
陪护父亲的夜晚,我睡不着觉,几次醒来喂他喝水吃东西、换尿布,听呼吸;不在父亲身边的日子,我依然辗转难眠,耳边是他轻声的呼唤,眼前是他摸索着找我。手机就放在床头,我醒了还是不放心地查看一下来电和微信,深怕我的一个疏忽,造成一辈子的遗憾。亲爱的老爸,你让我魂牵梦绕,心随你动。当年抚养女儿也没让我如此牵挂。亲爱的老爸,趁你尚在,趁我未老,未来的每一天我都视若珍宝,当成老天的恩赐。
我的思绪就是老旧的一部时光机,穿越不回前生前世,是怎样的缘份,才有了今生的父女情深?模糊了记忆里的细节,抹不掉当时的感觉,总是在某个片段、某个触点,不管过了多久,熟悉的画面再现,回忆依旧会翻涌重现。我真怕一天天老去,记忆一点点衰退,或者有一天突然失忆了,忘记了我的亲人们,飘飞的思绪找不到回家的路。有许多想要表达的感情郁结在心,有许多想要说的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无法体会这种心情,我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父亲的眷恋,并记录下陪护日子里的心路历程,将一点一滴的爱融入生命,留作最珍贵的回忆。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
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1936年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好日子,我的父亲出生在内蒙古托克托县一户普通人家,是那个年代稀有的独生子女家庭。16岁参加工作,22岁入党,老来得子的爷爷给父亲起名占鳌,取独占鳌头之意,父亲一生为人谦和,秉性善良,安于现状,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养成了他知足常乐的心态。父亲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买了东西急忙让奶奶先吃,挣了工资边进门边掏兜兜,背着奶奶看病,用
粮票布票换奶粉给奶奶喝。热衷于帮助别人,谁家有个红白事宴都要请他帮忙,历年是单位的“先进工作者”、“
优秀共产党员”,是人人称道的老好人,这些事一直被邻居和同事们传为美谈,是不是也算独占鳌头?
父亲13岁丧父,携带小脚的母亲,靠亲朋的帮助,靠自己的打拼,几经周转,才来到
临河安家落户。一个13岁的孩子,如今还是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难以想象在那个年代,怎样承担起抚养寡母的责任,还给了我们一个温饱的童年,一定是吃尽了人间疾苦,看惯了各种
白眼,可他却从来不说苦难,只是感恩那些曾经帮助他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就没有我的今天,也没有咱们家的幸福生活”,这是一个穷孩子对党最真心的表白!父亲从未进过校门,解放后参加了“扫盲班”,自学认识了不少字,打得一手好
算盘,在当时也算是个文化人了。家庭贫困的父亲28岁,才经人介绍认识我20岁的母亲,她是六十年代老牌的中专生,乡村教师,一生好学,引经据典,博闻强记,号称“钟博士”。父亲羡慕有文化的人,一生尊重母亲,钟爱一生。
儿时,对父亲的记忆,他是一个非常和善勤劳、乐观向上的人,每天天蒙蒙亮,父亲就起来生火、劈柴打碳、扫院,门前是一条小巷,他总要从我家门前扫到马路上,多次劝阻也无济于事。他一辈子没看过几本书,最熟悉的就是家里的“
红宝书”,能大段大段背诵
毛主席的诗词,是他一生最荣耀的事。常常家里来了客人,一时兴起,就会以诗和歌,悠哉悠哉好不惬意!就是这么一个没文化的人,竟让年幼的我脑洞大开,成了我的启蒙老师,“红宝书”成了我的启蒙书,好奇心驱使着我在没上学前就手不离字典,每天口中念念有词,查东查西,在家中看报纸,连小药瓶上的字也不放过,俨然也是个“文化人”。
儿时最快乐的事,就是隔三差五的晚上坐在爸爸老式的28大自行车前梁上,一起去查岗。他原来在城建局工作,一手组建了环卫站,经常要去查看清洁工的工作情况。每到一处总是被一群扫大街的女人围住,叽叽喳喳说个没玩,我趁机跑在路灯下,看各种
飞蛾乱舞,看小朋友争抢着逮
蚂蚱、逮
蝼蛄,欢快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我常常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地把自行车骑出来,一边飞快地从马路中央穿过,一边使劲地按着车铃,看着小朋友羡慕的眼光,那种美滋滋的感觉无法形容。回家的路上,父亲一会儿哼着小曲,一会儿大声诵读,高兴之时,双手放开车把,风呼啦啦从耳边飞过。在空旷大大街上,在月亮星星的注视下,我悄悄许下小小的心愿,就是长大当个扫大街的,在清晨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在傍晚可以看孩子们自由地玩耍,在灰尘中朦胧的身影也如梦如幻,再戴上“城市的美容师的桂冠”,身在其中多有成就感。
自从结婚以后,尤其是孩子上幼儿园之后,我极少在父母家住,每次来去匆匆,忙工作、忙家务、忙孩子、忙赚钱,总之一个“忙”字是我的口头禅。每次离开时他们总是恋恋不舍,追问何时再来,我曾笑着说,你们老也老了怎么像个孩子,变得多愁善感了,我们在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倍感心累,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现在想想懊悔不已,父母越来越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呀。
记得有一次,我在帮父母整理家时,发现父亲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密密麻麻地记着我们何时回家里,带了什么东西,这份流水账式的日记,让我和女儿为之动容,心里沉甸甸的。回想我每次去看望父母,总会带一些好吃的和日用品,这些东西有些是专门给他们买的,有些是自己不想要的,每每拿来,他们都满心欢喜,如食甘贻,逢人便夸奖我们如何孝顺,想来真是惭愧不已。父母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们,又帮助我们养育了下一代,女儿这一点点的付出,他们却铭记在心。如此平庸的我们,却是他们的骄傲和自豪!
如今,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各项器官功能衰退,需要像照顾孩子一样去照顾他,越来越让人操心,甚至有时候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就像我们小时候被他们关心照顾一样。看着他满目的沧桑,孱弱的身体,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滑落,正在一丝一缕地剥离,那种心酸、无奈……无法言说。明白有些事情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也是必然要经历的,生命就是在生与死、去与留、得与失、荣与辱之间,说不清对与错、是与非,生活、生存、生命环环相扣,我们痛彻心扉、无能为力,爱莫能助。父亲啊,女儿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尽最大的孝心,让你再多看一眼宝贝女儿,也让女儿再多看一眼亲爱的爸爸,再多陪上你一天,再多呆上一会儿,哪怕是分分秒秒,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