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汉武帝有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关于所谓“汉武帝采纳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个被学界津津乐道、充斥于大学讲坛和相关学术著作、几成定论的话题,近20年来受到质疑。如孙景坛先生在《南京社会科学》1993年第6期,发表了《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子虚乌有》一文,认为董仲舒没有提出这样的建议,而从汉武帝乃至整个汉代也均不存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事实。
对于孙景坛先生上述观点,学界有不少人反对,但提不出可靠的文献、史料加以反驳,而有的学者譬如宋定国教授则依据可靠的史料、文献,在既肯定孙景坛大胆质疑精神的基础上,又进而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考辨。在《国学纵横》(首都师范大学2013年1月版)中,他写道:首先应当肯定:第一、孙先生不迷信古今权威,敢于依据文献,发现破绽而提出质疑,这种求索和较真精神,难能可贵,值得提倡;第二、孙先生针对长期以来几成定论的,关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提出的质疑,确实值得认真考证,重新厘定。譬如他所质疑的关于董仲舒的记载,是班固与司马迁史书中“差异最大的一篇”。“班固将《董仲舒传》从《史记·儒林列传》中析出,独立成篇。内容除抄司马迁外,横增出董仲舒在武帝初期的对策一事,并附录了《天人三策》”,确实值得探究、考证。
司马迁不仅与汉武帝同时,而且在公元前127年(汉武帝元朔二年)19岁时,随家迁至京城,在从孔安国学《尚书》的同时,还从董仲舒学《春秋》,与董仲舒有师生之谊。董仲舒在公元前104年去世时,司马迁42岁。恰在此年,司马迁以太史令身份倡议并奉汉武帝之命与上大夫壶遂等制定《太初历》,并开始著述《史记》,“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而在此前24岁时即作为郎中多年,多次侍从汉武帝巡游。在公元前111年(元鼎六年)35岁时,还受命为郎中将,并以皇帝特使身份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到达邛(今四川西昌一带)、笮(今四川汉源一带)、昆明(今云南曲靖一带),安抚西南少数民族,设置五郡。到公元前99年(天汉二年)47岁时,又以太史令身份,于三月随汉武帝巡游至河东祭祀后土。十一月,李陵战败被匈奴俘虏,司马迁因替李陵辩护而被判死刑。次年李陵被灭族。司马迁为著作史记而自请宫刑,忍辱苟活,到公元前97年(汉武帝天汉四年)49岁时,被赦出狱,任中书令,发愤专著史记,到公元前91年(汉武帝征和二年)55岁终于完成。约在次年去世。
我之所以细述司马迁简历,旨在说明司马迁在20多岁后就侍从汉武帝多次出游,并曾丰诏参与“太初历”的制定等,还曾以皇帝特使身份奉使西征巴蜀以南,说明他与汉武帝关系密切,而与董仲舒又有师生之谊,因而对于汉武帝和董仲舒之间发生的事,尤其是像被后世誉为“开此后两千余年封建社会以儒学为正统之先河”的,所谓“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这样一桩大事,却在《史记》关于汉武帝和董仲舒的纪、传中只字未提,的确让人不解,生疑!况且司马迁又是在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中年42时开始著述《史记》,对于当朝发生的大事,是决不会疏漏的!还有,对于曾经教诲自己的老师,当时名声显赫的董仲舒,司马迁理应格外关心和了解,像老师向汉武帝进言《三策》这样的大事,要是真的有,他不可能不知道;要是知道,他又不可能不记。
通过《史记·儒林列传》与《汉书·董仲舒传》相比较,我认为司马迁关于董仲舒生平的记载比较符合情理:
“董仲舒,广川人也。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今上即位,为江都相。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中废为中大夫,居舍,著灾异之记。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天子。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董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下愚。于是下董仲舒吏,当死,诏赦之。于是董仲舒竟不敢复言灾异。
董仲舒为人廉直。是时方外攘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董仲舒以弘为从谀。弘疾之,乃言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缪西王。’胶西王素闻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至卒,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闲,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
关于董仲舒的简历,董仲舒和公孙弘之间的纠葛,以及董仲舒怎么当上的胶西相,又如何“疾免居家”,专门“修学著书”,司马迁都交待得很清楚,并得出结论:董仲舒的学说在于汉代五世以来“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而其中却只字未提董仲舒向汉武帝进言《三策》之事。
相比之下,班固的《董仲舒传》则确实漏洞、抵牾之处甚多,尤其是把董仲舒誉为“儒者宗”,更与司马迁的结论相悖,不能不令人困惑、生疑。
《董仲舒传》与《史记》在记载上的一个最大的区别在于:
《史记·儒林列传》载:“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很明显,司马迁虽然也将董仲舒列为“儒林”,但他所说的“儒”显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儒”,因为从他所开列的名单看,这些人都是专治《诗》《书》《礼》《易》和《春秋》的人。这从《史记》称“坑儒”为“坑术士”也可窥见一斑。而班固在《董仲舒传》中则称董仲舒为“大儒”,并说“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还引征了刘向、刘歆父子对董仲舒的评价,尽管刘歆没有其父对董仲舒的评价高,但仍称其为“群儒首”。其心目中的“儒”已经与“推明孔氏”联系在一起,显然比司马迁要狭隘多了。班固心目中的“儒”,可以说与孔子所代表的“儒家”或“儒学”联系在一起了。
但是,孙先生的大胆推断似也值得商榷:第一、司马迁在《儒林列传》中关于董仲舒“今上即位,为江都相”的记载也存在明显的疏漏:即没有说明董仲舒被任为“江都相”的因由,董仲舒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当上“江都相”吧?!这正是值得考证的地方。而班固也正是在这个被司马迁疏忽的地方,用董仲舒应对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作了补充,说明了董仲舒当上“江都相”的缘起。但是,这种可能性可以说没有,因为据《史记》载:汉武帝即位,赵绾﹑王臧因“欲立明堂以朝诸侯”,触怒好黄老之学的窦太后而被迫自杀,所以,在窦太后健在时,汉武帝怎么可能举贤良以对策呢?而这样的漏洞却未见孙先生提及(也许是我没见到孙先生相关的文稿);第二、说“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的始作俑者是班固,其根据是班固伪造了《三策》。我以为,仅凭《史记》等书没有相关《三策》的记载而《汉书·董仲舒传》独载,就断言班固是“伪造”,未免唐突,因为不同史书对某人、某事记载不同(有无、详略、抵牾等)的情况,并不鲜见,而《史记》并非没有疏漏和错误,况且《三策》中并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因此,即便《三策》就算是班固“伪造”,也证明不了班固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的始作俑者;第三、说“司马光则是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说的正式泡制者”云云,更理由欠足。孙先生征引了《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中的大量证言,但并不能说明其断言就准确。《资治通鉴》在《汉纪九》中确实几乎全文引用了《三策》的内容,但在文字及其排列顺序上,与《汉书·董仲舒传》是有出入的,并且在引用后的《考异》中,又坦然指出了像孙先生所说的,班固《汉书》关于相关记载的抵牾之处。请看,《考异》云:
“《汉书武纪》:‘元光元年五月,诏举贤良,董仲舒、公孙弘出焉。’《仲舒传》曰:‘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县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今举孝廉在元光元年十一月,若对策在下五月,则不得云自仲舒发之,盖《武纪》误也。然仲舒对策,不知果在何时?元光元年以前,唯今年举贤良见于《纪》。三年,闽越、东瓯相攻,庄助已为中大夫,故皆著之于此。《仲舒传》又云:‘辽东高庙、长陵高园灾。仲舒推说其意;主父偃窃其书奏之,仲舒由是得罪。’按二灾在建元六年,《主父偃传》,上书召见在元光元年。盖仲舒追述二灾而作书,或作书不上,而偃后来方见其草藁也。”
从《考异》可以看出,《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对于班固《汉书》关于董仲舒《对策》内容和年代上的抵牾之处,不仅没有掩饰,而且专门作了说明。因此,《汉纪九》关于《对策》年代上的调整,以及在董仲舒与汉武帝对策内容上,对班固《董仲舒传》中相关文字上的修改,显然是出于力图解决《董仲舒传》中存在的矛盾,而决非怀有像孙先生说的那样的目的,况且在这样做的同时,依然申明“然仲舒对策,不知果在何时?”说明尽管作了修改,但仍存有疑问。字里行间,昭示了司马光等《资治通鉴》的编撰者们,治史之严谨态度。
严谨治史,乃史学家最基本的品格。从《资治通鉴》、《汉书》的总体看,司马光及其一班编撰者们也好,班固也好,都是具备并恪守这样品格的史学家。至于其著述中所存在的一些问题(疏漏、抵牾、失实等等),则有多种原因导致,而且其它史书也都程度不同地存在,我认为不宜轻易地作出“伪造”、“炮制”之类的推断。因为这牵涉到对史学家来说最为重要文品和人品问题。假如司马光和班固真像孙先生所断言的那样,随心所欲地“伪造”和“炮制”史料的话,那他们作为史学家的人品和文品就大有问题了!他们所编撰的《汉书》和《资治通鉴》,还值得一看吗?!
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孙先生所引征的班固和司马光的相关文字,都没有“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
班固在《武帝纪赞》说的是“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而在《董仲舒传》说的则是“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其中虽有“罢黜百家”、“抑黜百家”之说,但并没有“独尊儒术”之词;把“表章《六经》”、“隆儒”和“推明孔氏”推断或概括为“独尊儒术”,是很不妥、甚至可以说是荒唐的!因为即便把“孔氏”视为“儒”的代名词,但“隆”和“推明”与“独尊”之意也相差甚远!至于“表章《六经》”,则与“独尊儒术”就更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至于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卷十七》即《汉纪九》或其它卷,根本就没有“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虽然孙先生引征了其“吾爱董仲舒,穷经守幽独。所居虽有园,三年不游目。邪说远去耳,圣言饱充腹,发策登汉庭,百家始消伏”(见《司马温公文集》第12卷)《独乐园诗》作旁证,其中尽管有“百家始消伏”五字,但终不能证明司马光炮制了“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
2、董仲舒有无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宋定国教授在《国学纵横》中指出:长期以来几成定论的所谓董仲舒向汉武帝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所依据的是《举贤良对策》之第三策中的下一段话: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我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其中“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盖是所谓“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之由来。若然,这种推断并不不符合这句话的原意。
为了说明问题,让我们干脆把这段话都译成白话看看:
“《春秋》重视一统,这是天地间不变的原则,古今共通的道理。如今老师们所讲的道理彼此不同,人们的议论也彼此不同,百家提供的方案悬殊,目的也不同,所以上面难于掌握统一的准则;法制数次改变,在下的不知道应当遵从什么好。臣我以为,凡是不属于六艺的科目和孔子的学术的,都一律禁止,不许它们齐头并进。邪僻的学说灭息了,然后统一的准则就可以建立而法度也就可以彰明,人民就知道所应遵从什么了。”
这段话立论的根据是“如今老师们所讲的道理彼此不同,人们的议论也彼此不同,百家之说提供的方案悬殊,目的也不同,所以上面难于掌握统一的标准;法制数次改变,在下的不知道应当遵从什么好。”而立论的目的则是“凡是不属于六艺的科目和孔子的学术的,都一律禁止,不许它们齐头并进。邪僻的学说灭息了,然后统一的标准就可以建立而法度也就可以彰明,人民就知道所应遵从什么了。”
简单地概括起来,这里讲的就是关于“统一言论,统一法度,统一行动”的道理。这道理从维护统一的国家的角度讲,即使现在看来,也是说得通的。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这句话。其中“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即“凡是不属于六艺的科目和孔子的学术的”这个词组,本来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六艺之科”,一是“孔子之术”。可是人们似乎要么是忽略了前者,要么是把前者归结为“孔子之术”,进而把“孔子之术”又归结为“儒术”!
这是个传承已久的天大的误解!
而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说正与此有关。由于对这个词组的错误认识,才导致了对“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这句话的整个认识的错误。
我认为,“六艺之科”与“孔子之术”并非一回事。
《六艺》就是班固在《武帝纪赞》中说的《六经》。“六艺之科”即“《六经》所涉及的科目”,其所涵盖的范围广泛。而儒家所谓的《六经》(即《六艺》),系作为迄今所知中国学术文化之源的典籍,而决不止是“儒家经典”。把《六经》当成“儒家经典”,不仅有违史实,而且无形之中,把中国学术产生的历史人为地大大往后推了。因为包括儒家在内的诸子百家,产生于战国时期,而中国学术的萌发和成熟,要比这早得多。人们一谈论中国学术,总是从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谈起,而忽略“诸子百家”所赖以产生的活水源头。这样,实际上就把诸子百家当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就迄今所见,流传到孔子时代的古典文献,主要就是《六经》。所以,《六经》就是当列为中国学术源头的主要典籍。按照成书的年代先后,其排列顺序应是《易》《书》《诗》《礼》《乐》和《春秋》。以前按《诗》《书》《礼》《乐》《易》《春秋》排列,是儒家把它们当作儒家典籍所为;因为儒家作《十翼》即《易传》而加以揆发、阐释,所以《易》被放在了孔子重点修订的《春秋》之前。
先秦时期的诸子百家,可以说没有一家与《六经》即《六艺》无关。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诸子百家都可以归属于“六艺之科”。而《三策》中所说的“百家”,显然主要不是指先秦传习下来的“诸子百家”。至于“孔子之术”,自然可以理解为“儒术”,但严格说来,“孔子之术”与“儒术”,也是不能划等号的。况且,“三策”中并未用“儒术”这样的字眼。所以,《三策》中所说的“百家”,指的主要是那些不属于“六艺之科”和“孔子之术”范围的各种“邪辟之说”。
凡是熟悉古代中国学术文化史的人都知道,因汉初的统治者推崇“黄老之学”,颁布搜集各种藏书和整理民间传说的律令等,使秦代所造成的文化禁锢局面一下解冻,在推动学术文化趋向复兴和繁荣的同时,各种邪辟之说也鱼目混珠地竞相出笼。《三策》中所谓“百家殊方,指意不同”,不过是对包括各种邪辟之说在内的诸多学说的泛称而已。
遗憾的是,《三策》中这段话的原意却长期受到误读、曲解,而被揆度、敷衍和概括成子虚乌有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
当然,要是把“孔子之术”等同于“儒术”的话,把这段话揆度成“罢黜百家,首尊儒术”,或“罢黜百家,尊崇儒术”(杨荣国等就持这一观点),还勉强说得过去,因为“首尊”和“尊崇”与“独尊”具有质的差别,但毕竟又丢掉了原话中的“六艺之科”之所指,终不能算得上严谨。据我所查阅的史料,没有发现董仲舒向汉武帝提出此建议的文字,因而迄今不认为“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成立。
从迄今所见各种文献看,在汉武帝时代,纵然存在“罢黜百家”之说,但并不存“罢黜百家”之实,至于“独尊儒术”,则既无说也无实。汉武帝用人、施政从不专尊儒学一家。如果说前期是受窦太后的牵制的话,那么在窦太后死后,情况依然仍未只用习儒之人。相反,那些治刑名、黄老等学的人依旧被重用,比如张汤、主父偃和东方朔等。即使对于并不尊儒,甚至颇有讥评者,如“是非颇谬于圣人”的司马谈、司马迁父子,不但不加罪(司马迁后来获罪是由于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辩护),还照样重用,使其父子相继为太史令。而董仲舒的始终未被汉武帝重用,则更是顶好的证明。
今天的学者们多都认可这个史实,却还仍然保留和侈谈“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至于到底“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始自何时、何人?从相关资料上看,多认为发生在汉武帝时代,但从董仲舒《春秋繁露》尚未把《六艺》称为《六经》看,显然有两个问题明摆着:一是董仲舒健在时,有了《六经》或《五经》的说法,但他却不认同、未采纳;一是董仲舒健在时还没有《六经》或《五经》的说法。此两者无论何者属实,都意味着对“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的否定。
从道理上来推断,所谓“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肯定与把《六艺》视为“儒家经典”有关;因为把《六艺》视为“儒家经典”,则“六艺之科、孔子之术”便可顺理成章地被归结为“儒术”了,于是也就可以把“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敷衍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然而,班固在《汉书》中虽有“罢黜百家”、“抑黜百家”之说,但并没有“独尊儒术”之论;虽有“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汉书·儒林传》)和“表章《六经》”、“隆儒”和“推明孔氏”之言,却并无“独尊儒术”之语。所以,从班固那儿,我们也无法找到答案。
所以,愚以为:假若董仲舒的《三策》属实的话,是班固第一个把董仲舒关于“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中的“六艺之科、孔子之术”,片面地误解、归结成为“孔子之术”,进而把“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片面地误解、归结成为“罢黜百家”、“推明孔氏”,而后人则根据班固的这个说法,又把它误解、敷衍成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但是,这一说法究竟始自何人、何时呢?
经查阅,清末民初的著名思想家易白沙(1886-1921年),1916年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孔子平议》,提到:自汉武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利用孔子为傀俑,垄断天下思想,使失其自由”。“中国二千年尊孔之大秘密”,就在于历代统治阶级“利用孔子为傀俑,垄断天下之思想,使失其自由。”(庞朴、马勇、刘贻群:《先秦儒家研究·20世纪中国学术文存》,湖北敎育出版社2003年版)。这是我所见到的最早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字。与他同时的“国学大师”梁启超(1873-1929年)则并未使用过这一说法,但是以后这一说法却广泛流行开来。
3、汉代是否存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文化专制不同于政治专制。因为政治专制可以禁锢、扼杀人们的手脚和整个肉体,但文化专制却顶多只能禁锢人们的口和笔,却永远禁锢不了人们的思考、思想。所以文化专制从一开始就行不通。
汉武帝时代学术文化发展的史实,就是证明。
与董仲舒同时的刘安(前179-前122年),就公然驳斥“儒术”而崇尚道术;就连汉武帝本人对“儒术”也并不那么热衷,而是几乎一生都迷信神仙方术。当在朝的文化人为了维护中央集权制度,而精心编造某种学说而大造舆论时,而在野的民间学术文化,却按照自己固有的规律和方向潜流、涌动着,并随着时局的动荡及其所造成的空隙,忽高忽低、波浪式地冲击着所谓主流文化。
诸多学术文化发展的史实,说明汉代根本就不存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史实。
因为即使在汉武帝在位(前140-前87年)期间,“儒术”以外的其它学术比如神仙方术,术数等等,不仅照旧存在和发展着,而且比先秦发展得还快。另外,直到汉末,天文、地理、水利、数学、农学、医学、纺织、建筑、冶炼、酿造、交通等等,也都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涌现了许多建树卓越的专家、学者。
如在天文学方面,有洛下闳(约与司马迁同时),众所周知的贾逵(30-101年)、张衡(78-139年)外、刘洪(约129-210年)。洛下闳改创赤道式仪器,定下了赤道式浑仪的基本结构,“转浑天于地中”,阐明“浑天说”,将“四分法”的《颛顼历》改造为《太初历》的“八十一分法”,与唐都、司马迁、鲜于妄人等共订《太初历》,将一年分四季,二十四节气,正月初一为始,腊月三十为终,从此使国人得享“只看日历不看天”、不误农时五谷丰登的便宜;刘洪则第一次从各方面提出精确的月球运动理论,解决了大量关于月球运动的难题,奠定了中国“月球运动”学说的基础,使历法进一步走向精密,被誉为“当世无偶”的天文学家和历算家。
在农学方面,有对耕作技术和农业管理作出贡献的农学家赵过(汉武帝时期,具体生卒年待考)和氾胜之(约晚于赵过60年,具体生卒年待考)。尤其是氾胜之(约生活在公元前一世纪)所著《氾胜之书》十八篇,是现存最早的一部农书。它不仅提出了耕作的总原理和具体的耕作技术,还列举了十几种农作物的具体栽培方法,奠定了中国传统农学作物栽培总论和各论的基础,而且其写作体例也成了中国传统综合性农书的重要范本。以后从《齐民要术》到《农桑辑要》、《王祯农书》,再到《农政全书》、《授时通考》均以此为范本。
在医学方面,有熔理、法、方、药于一炉,著有《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等书,被誉为“医圣”的张仲景(公元150-219年)。《伤寒杂病论》集先秦以来医药理论和临床医术之大成,并广泛应用于医疗实践,是我国医学史上影响最大的古典医著之一,也是我国第一部临床治疗学方面的巨著。《伤寒杂病论》在继承、发展并确立了中医辨证论治的基本法则和体系,对于治则和方药的统筹,对针刺、灸烙、温熨、药摩、吹耳等治疗方法上,均贡献突出。同时还收集了许多如对自缢、食物中毒等的救治急救方法,从而奠定了张仲景在中医史上的重要地位。
在算学方面,产生了《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等。
在地理、水利、纺织、建筑、冶炼、酿造和交通学等等实学方面,也都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
至于术数之类的学术文化,在天人感应和谶纬迷信的影响下,则获得了更大的发展。据《史记·日者列传》,当时的术数学界有五行家、堪舆家、建除家、丛辰家、历家、天人家、太乙家和形法家(看相术士)等。足见汉代术数学范围较大。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考辨
从道理上来推断,所谓“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肯定与把《六艺》视为“儒家经典”有关;因为把《六艺》视为“儒家经典”,则“六艺之科、孔子之术”便可顺理成章地被归结为“儒术”了,于是也就可以把“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敷衍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了...
71.(1.0分)汉武帝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是另一种形式的尚同...
汉武帝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是另一种形式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主张以儒家思想作为正统思想。罢黜百家,表明汉武帝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以儒家思想取代法家、道家和墨家等学派的思想;而独尊儒术则表明汉武帝决心把儒家思想作为统治全国的思想,并最终实现大一统。因此,答案选A,即“正确”。
如何评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当时汉武帝那个时期是一种对政治,对统治极为有利的做法。当时在那个年代是百家争鸣的时期,人人都各有一套理论,人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这种主张自家反对别的家的观念在封建时期的是引起对立与矛盾根源。对统治者在政治上极为不利!所以当时只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是对国内...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究竟真相
司马光把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在历史中提前了十年,又增删史料,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多维度“坐实”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故事,并非纯粹的学术问题,而是有当时的政治诉求。 唐朝韩愈提出来“继统”的问题,要为儒家争取道统,学统,治统,这种说法在宋朝以及很泛滥了。自汉武帝之后的“儒术”便成了儒者引以...
关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下列说法正确的有()。
独尊儒术”中的“百家”是指除了儒家以外的,主要有法家、道家、墨家、阴阳家、农家、小说家等。“士,农,工,商”最早是由春秋时期的管仲提出。C项正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中的“儒术”是指以儒学为中心,糅合阴阳、道、法各家的思想,是对孔孟儒学继承和发展的新儒学。故正确答案为ACD。
简要谈谈你对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看法
1.汉武帝则是通过高官厚禄来鼓励大家研习儒家,从制度、组织上加以保证,终于成功。独尊儒术为汉武帝的统治提供了思想武器,适应了汉武帝想实行高度中央集权统治的需要,有助于国家的统一。在这之后,儒家思想逐步发展成为我国封建社会的正统理论,影响几千年。2.虽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并不...
罢触百家是排除百家思想吗(罢黜百家什么意思解释)
关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说法,其实是一个历史的误解。据相关专家学者的考辨,董仲舒并未向汉武帝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他所提出的实际上是“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强调儒家经典的地位和作用。因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说法是一种对...
怎样评价罢黜百家,独家儒术。
儒学经过董仲舒等人的改良,已符合统治阶级的需求,汉武帝时期是汉朝最鼎盛时期,独尊儒术是大一统国家的要求。奠定了中国两千多年的统治思想,也对中华民族性格的塑造起重要作用。
“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董仲舒提出的吗?他这是不是对其他思想的摧残...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汉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出的治国政治思想,旨在进一步从经济和政治层面上加强对中央集权制的强化和巩固。那么为什么在汉武帝时期董仲舒会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呢?我认为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行分析。第一,阶级矛盾逐渐加深,地方割据严重,使得统治者开始意识到无为而治已经不适合封建...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出于误解吗
现代通行的历史教科书都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这样的吗?不是,是误会。汉武帝尊儒,但并没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尊”与“独尊”是性质不同的事。 《汉书》武帝纪赞说:“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这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出处。 汉武帝“表章六经”是事实。“表章六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