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咏怀诗.昔日繁华子》之用典与魏晋男宠之风
阮籍《咏怀诗》多用典故,钟嵘谓之“阮旨遥深”,阮籍的用典凸现出浓重的史鉴意识以及深沉宏远的历史感。分析其用典,不仅对于把握阮籍的旨归有重要意义,还可进一步认清当时的社会现实,与史互证。
阮籍(210~263AD),字嗣宗,三国魏诗人。陈留尉氏(今属河南)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阮籍原有济世之志,曾登广武城,观楚、汉古战场,慨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当是时,曹爽、司马懿夹辅曹芳,二人明争暗斗,政局十分险恶。曹爽曾召阮籍为参军,他托病辞官归里。正始十年(249),司马懿杀曹爽,独专朝政,统治黑暗。阮籍倾向于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不满,但又感到世事已不可为,于是乎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纵酒谈玄,或缄口不言。阮籍迫于司马氏的淫威,有时也不得不应酬敷衍,先后做过司马氏父子三人的从事中郎,当过散骑常侍、步兵校尉等,后人称之为“阮步兵”。
阮籍《咏怀诗》多用典故,钟嵘谓之“阮旨遥深”3.,其用典凸现出浓重的史鉴意识以及深沉宏远的历史感。其中《咏怀诗.昔日繁华子》之用典“臧否之情托之于诗”以男宠之风讥讽时政,从另一侧面,我们也可看到当时社会的某些风气。
其诗如下: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怿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携手等欢爱,宿昔同衣裳,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诗中龙阳君、安陵君的典故,见刘向《战国策》或《说苑》。《战国策》之《江乙说于安陵君》:江乙说于安陵君曰:“君无咫尺之地,骨肉之亲,处尊位,受厚禄,一国之众,见君莫不敛衽而拜,抚委而服,何以也?”曰:“王过举而已。不然无以至此。”江乙曰:“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是以嬖女不敝席,宠臣不避轩。今君擅楚国之势,而无以深自结于王,窃为君危之。”安陵君曰:“然则奈何?”“愿君必请从死,以身为殉,如是必长得重于楚国。”曰:“谨受令。”
三年而弗言。江乙复见曰:“臣所为君道,至今未效。君不用臣之计,臣请不敢复见矣。”安陵君曰:“不敢忘先生之言,未得间也。”
于是,楚王游于云梦,结驷千乘,旌旗蔽日,野火之起也若云霓,兕虎嗥之声若雷霆,有狂兕(牛羊)车依轮而至,王亲引弓而射,壹发而殪。王抽旃旄而抑兕首,仰天而笑曰:“乐矣,今日之游也!寡人万岁千秋之后,谁与乐此矣?”安陵君泣数行而进曰:“臣入则编席,出则陪乘。大王万岁千秋之后,愿得以身试黄泉,蓐蝼蚁,又何如得此乐而乐之。”王大说,乃封坛为安陵君。5.《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魏王与龙阳君共船而钓,龙阳君得十余鱼而涕下。王曰:“有所不安乎?如是,何不相告也?”对曰:“臣无敢不安也。”王曰:“然则何为涕出?”曰:“臣为王之所得鱼也。”王曰:“何谓也?”对曰:“臣之始得鱼也,臣甚喜,后得又益大,今臣直欲弃臣前之所得矣。今以臣凶恶,而得为王拂枕席。今臣爵至人君,走人于庭,辟人于途。四海之内,美人亦甚多矣,闻臣之得幸于王也,必褰裳而趋王。臣亦犹曩臣之前所得鱼也,臣亦将弃矣,臣安能无涕出乎?”魏王曰:“误!有是心也,何不相告也?”于是布令于四境之内曰:“有敢言美人者族。”
安陵与龙阳的典故,正是男宠之风的反映。后人称同性恋为“龙阳”也来自于此。阮籍用该典入诗,应该是知道其特殊含义。早在南朝就有人注意这首诗的特殊含意,徐陵的《玉台新咏》就收录此诗,唐朝欧阳询撰《艺文类聚》时也将此诗列入《宠幸》类。现在许多研究者认为,魏晋风流可能与男同性恋有关系,阮籍的这首诗即“是以古喻今歌咏男同性恋的”。孙琴安的《中国性文学史》认为阮籍的《咏怀诗》“历来皆以政治讽喻诗强解之”,实际上所表现的是“魏晋同性恋文化”。 中国古代性生活的研究专家Van Gulid博士甚至还认为阮籍与嵇康是有同性恋行为的,根据来自《世说新语.贤媛》。
不可否认,魏晋男宠之风在上层统治者中确实不少。此乃汉代男宠风气的影响。汉代帝皇多与臣子之间有暧昧的关系,史书已多有记载。据《汉书.佞幸传》:“汉兴,佞幸宠臣。高祖时,则有藉孺,孝惠时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但以婉媚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门说。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鵔鸃,具带,傅脂粉,皆闳藉之属也。”又“韩嫣,武帝为胶东王 时, 与上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善骑射。聪惠。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尊贵,赏赐拟邓通,常与上共卧起。”又“大将军霍光监奴冯子都,有殊色,光爱幸之,常与计事,颇浃,权倾都邑。”又如““董贤为郎,传漏正殿下,贤为人美丽,哀帝望见,悦其仪貌,识而问之曰:是舍人董贤耶,因引上与语,拜为黄门郎,由是始幸,贤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累钜万,常与上卧起,常昼寝,偏藉上衣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其受恩至此。”9. 后世以断袖作为同性恋的代名词即源自于此。
到魏晋时期男宠之风不绝,延续汉代男宠之风,且有越演越烈之势,影响后世。史书记载如《魏志》曰:“孔挂,(魏志三注作桂)。性便妍,晓博弈蹋鞠,太祖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挂察太祖意欢乐,因言吹,(魏志注作次)。曲有所陈,事多见从,数得赏赐。又多馈遗,挂由此侯服玉食,太祖既爱挂,五官将及诸侯亦皆亲之。”又曹毗曹肇传曰:“肇纂(按本条不见魏志注),肇纂间疑有脱文。明帝宠爱之,寝止恒同,常与帝戏,睹衣物,有不获,辄入御帐,服之径出,其见亲宠,类此比也。”
《晋书.五行志》云:“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天下相仿效,或至夫妇离绝,生多怨旷。”又《晋书》一百四十《苻坚载记》云:“初,坚之灭燕,冲妹为清河公主,年十四,有殊色,坚纳之,宠冠后庭。冲年十三,亦有龙阳之姿,坚又幸之,姊弟专宠,宫人莫进云。”
《俗说》曰:“桓玄宠丁期,朝贤论事,宾客聚集,恒在背后坐,食毕,便回盘与之,期虽被宠,而谨约不敢为非,玄临死之日,期乃以身捍刃。”
可见,在士大夫阶层,男宠之风不绝。而同时期以男宠为题材的诗也不少。如梁吴均之《咏少年》:董生唯巧笑,子都信美目。百万市一言,千金买相逐。不道参差菜,谁论窈窕淑?愿君奉绣被,来就越人宿。董生即董贤,典型的男宠。
又如当时以美貌著称的周小史更是得到男性的青睐。许多人都写诗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晋时张翰之《周小史诗》,诗曰:“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周小史美貌之名使士大夫竟相吹捧,以至于梁代刘遵还写了《繁华应令》去赞美周小史,诗曰::“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鲜肤胜粉白,*脸若桃红。挟弹雕陵下,垂钩莲叶东。腕动飘香麝,衣轻任好风。幸承拂枕选,侍奉华堂中。金屏障翠被,蓝帕覆薰笼。本知伤轻薄,含词羞自通。剪袖恩虽重,残桃爱未终。蛾眉讵须嫉,新妆近如宫。”14.笔下之周小史,较美人之美过之,活生生一个美丽的男宠。
魏晋的男宠之风并不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已是一种允许的事实。阮籍其用典之意如何? 其实只是阮籍用来讥讽司马氏集团及其追随者。而从这个典故中,我们也可以了解当时某些社会风气,与史互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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