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我看过,见二刻拍案惊奇
卷十七 同窗友认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木
话说四川成都府绵竹县,有一个武官,姓闻名确,乃是卫中世袭指挥。因中过武举两榜,累官至参将,就镇守彼处地方。家中富厚,赋性豪奢。夫人已故,房中有一班姬妾,多会吹弹歌舞。有一子,也是妾生,未满三周。有一个女儿,年十六岁,名曰蜚娥,丰姿绝世,却是将门将种,自小习得一身武艺,最善骑射,直能百步穿杨。模样虽是娉婷,志气赛过男子。他起初因见父亲是个武出身,受那外人指目,只说是个武弁人家,必须得个子弟在黉门中出入,方能结交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侮。争奈兄弟尚小,等他长大不得,所以一向装做男子,到学堂读书。外边走动,只是个少年学生。到了家中内房,方还女扮。如此数年,果然学得满腹文章,博通经史。这也是蜀中做惯的事。遇着提学到来,他就报了名,改为胜杰,说是胜过豪杰男人之意,表字俊卿,一般的入了队去考童生。一考就进了学,做了秀才。他男扮久了,人多认他做闻参将的小舍人,一进了学,多来贺喜。府县迎送到家,参将也只是将错就错,一面欢喜开宴。盖是武官人家,秀才乃极难得的,从此参将与官府往来,添了个帮手,有好些气色。为此,内外大小却象忘记他是女儿一般的,凡事尽是他支持过去。
他同学朋友,一个叫做魏造,字撰之;一个叫做杜亿,字子中。两人多是出群才学,英锐少年,与闻俊卿意气相投,学业相长。况且年纪差不多:魏撰之年十九岁,长闻俊卿两岁;杜子中与闻俊卿同年,又是闻俊卿月生大些。三人就像一家兄弟一般,极是过得好,相约了同在学中一个斋舍里读书。两个无心,只做一伴的好朋友。闻俊卿却有意要在两个里头拣一个嫁他。两个人比起来,又觉得杜子中同年所生,凡事仿佛些,模样也是他标致些,更为中意,比魏撰之分外说的投机。杜子中见俊卿意思又好,丰姿又妙,常对他道:“我与兄两人可惜多做了男子,我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我必当娶兄。”魏撰之听得,便
取笑道:“而今世界盛行男色,久已颠倒阴阳,那见得两男便嫁娶不得?”闻俊卿正色道:“我辈俱是孔门子弟,以文艺相知,彼此爱重,岂不有趣?若想着浮呢,便把面目放在何处?我辈堂堂男子,谁肯把身子做顽童乎?魏兄该罚东道便好。”魏撰之道:“适才听得子中爱幕俊卿,恨不得身为女子,故尔取笑。若俊卿不爱此道,子中也就变不及身子了。”杜子中道:“我原是两下的说话,今只说得一半,把我说得失便宜了。”魏撰之道:“三人之中,谁叫你独小些,自然该吃亏些。”大家笑了一回。
俊卿归家来,脱了男服,还是个女人。自家想道:“我久与男人做伴,已是不宜,岂可他日舍此同学之人,另寻配偶不成?毕竟止在二人之内了。虽然杜生更觉可喜,魏兄也自不凡,不知后来还是那个结果好,姻缘还在那个身上?”心中委决不下。他家中一个小楼,可以四望。一个高兴,趁步登楼。见一只乌鸦在楼窗前飞过,却去住在百来步外一株高树上,对着楼窗呀呀的叫。俊卿认得这株树,乃是学中斋前之树,心里道:“叵耐这业畜叫得不好听,我结果他去。”跑下来自己卧房中,取了弓箭,跑上楼来。那乌鸦还在那里狠叫,俊卿道:“我借这业畜卜我一件心事则个。”扯开弓,搭上箭,一里轻轻道:“不要误我!”飕
的一声,箭到处,那边乌鸦坠地。这边望去看见,情知中箭了。急急下楼来,仍旧改了男妆,要到学中看那枝箭下落。
且说杜子中在斋前闲步,听得鸦鸣正急,忽然扑的一响,掉下地来。走去看时,鸦头上中了一箭,贯睛而死。子中拔了箭出来道:“谁有此神手?恰恰贯着他头脑。”仔细看那箭干上,有两行细字道:“矢不虚发,发必应弦”。子中念罢,笑道:“那人好夸口!”魏撰之听得跳出来,急叫道:“拿与我看!”在杜子中手里接了过去。正同着看时,忽然子中家里有人来寻,子中掉着箭自去了,魏撰之细看之时,八个字下边,还有“蜚娥记”三小字,想着:“蜚娥乃女人之号,难道女人中有此妙手?这也姹异。适才子中不看见这三个字,若见时必然还要称奇了。”
沉吟间,早有闻俊卿走将来,看见魏撰之捻了这枝箭立在那里,忙问道:“这枝箭是兄拾了么?”撰之道:“箭自何来,兄却如此盘问?”俊卿道:“箭上有字的么?撰之道:“因为字,在此念想。”俊卿道:“念想些甚么?”撰之道:“有‘蜚娥记’三字。蜚娥必是女人,故此想着,难道有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俊卿捣个鬼道:“不敢欺兄,蜚娥即是家姊。”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艺,曾许聘那家了?”俊卿道:“未曾许人。”撰之道:“模样如何?”俊卿道:“与小弟有些厮象。”撰之道:“这等,必是极美的了。俗语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小弟尚未有室,吾兄与小弟做个撮合山何如?”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老父面前,只消小弟一说,无有不依。只未知家姐心下如何。”撰之道:“令姊面前,也在吾兄帮衬,通家之雅,料无推拒。”俊卿道:“小弟谨记在心。”撰之喜道:“得兄应承,便十有八九了。谁想姻缘却在此枝箭上,小弟谨当宝此以为后验。”
便把来收拾在拜匣内了。取出羊脂玉闹妆一个递与俊卿,道:“以此奉令秭,权答此箭,作个信物。”俊卿收来束在腰间。撰之道:“小弟作诗一首,道意于令秭何如?”俊卿道:“愿闻。”撰之吟道:
闻得罗敷未有失,支机肯许问律无?
他年得射如皋雉,珍重今朝金仆姑。
俊卿笑道:“诗意最妙,只是兄貌不陋,似太谦了些。”撰之笑道:“小弟虽不便似贾大夫之丑,却与令妹相并,必是不及。”俊卿含笑自去了。
从此撰之胸中痴痴里想着闻俊卿有个秭妹,美貌巧艺,要得为妻。有了这个念头,并不与杜子中知道。因为箭是他拾着的,今自己把做宝贝藏着,恐怕他知因,来要了去。谁想这个箭,元有来历,俊卿学射时,便怀有择配之心。竹干上刻那二句,固是夸着发矢必中,也暗敦个应弦的哑谜。他射那乌鸦之时,明知在书斋树上,射去这枝箭,心里暗卜一卦,看他两人那个先抬得者,即为夫妻。为此急急来寻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着,后来掉在魏撰之手里。俊卿只见在魏撰之处,以为姻缘有定,故假意说是姐姐,其实多暗隐着自己的意思。
魏撰之不知其故,凭他捣鬼,只道真有个姐姐罢了。俊卿固然认了魏撰之是天缘,心里却为杜子中十分相爱,好些撇打不下。叹口气道:“一马跨不得双鞍,我又违不得天意。他日别寻件事端,补还他美情罢。”明日来对魏撰之道:“老父与家秭面前,小弟十分窜撺,已有允意,玉闹妆也留在家姊处了。老父的意思,要等秋试过,待兄高捷了方议此事。”魏撰之道:“这个也好,只是一言既定,再无翻变才妙。”俊卿道:“有小弟在,谁翻变得?”魏撰之不胜之喜。
时植秋闱,魏撰之与杜子中,闻俊卿多考在优等,起送乡试。两人来拉了俊卿同去。俊卿与父参将计较道:“女孩儿家只好瞒着人,暂时做秀才耍子,若当真去乡试,一下子中了举人,后边露出真情来,就要关着奏请干系。事体弄大了,不好收场,决使不得。”推了有
病不行,魏、杜两生只得撇了自去赴试。揭晓之日,两生多得中了。闻俊卿见两家报了捷,也自欢喜。打点等魏撰之迎到家时,方把求亲之话与父亲说知,图成此亲事。
不想安绵兵备道与闻参将不合,时植军政考察,在按院处开了款数,递了一个揭帖,诬他冒用国课,妄报功绩,侵克军粮,累赃臣万。按院参上一本,奉圣旨,着本处抚院提问。
此报一到,闻家合门慌做了一团。也就有许多衙门人寻出事端来缠扰,还亏得闻俊卿是个出
有的秀才,众人不敢十分罗唆。过不多时,兵道行个牌到府来,说是奉旨犯人,把闻参将收拾在府狱中去了。闻俊卿自把生员出名去递投诉,就求保侯父亲。府间准了诉词,不肯召。俊卿就央了同窗新中的两个举人去见府尊,府尊说:“碍上司分付,做不得情。”三人袖手无计
此时魏撰之自揣道:“他家患难之际,料说不得求亲的闲话,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会试再处。”两人临行之时,又与俊卿作别。撰之道:“我们三人同心之友,我两人喜得侥幸,方恨俊卿因病蹉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难。而今我们匆匆进京去了,心下如割,却是事出无奈。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听问,我们若少得进步,必当出力相助,来自此冤!”子中道:“此间官官相护,做定了圈套陷入。闻兄只在家营救,未必有益。我两人进去,倘得好处,闻兄不若径到京来商量,与尊翁寻个出场。还是那边上流头好辨白冤枉,我
辈也好相机助力。切记!切记!”撰之又私自叮瞩道:“令姑之事,万万留心。不论得意不得意,此番回来必求事谐了。”俊卿道:“闹妆现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三人洒泪而别。..................又道是无巧不成话。那坐的所在,与隔壁人家窗口相对,只隔得一个小天井。正吃之
间,只见那边窗里一个女子掩着半窗,对着闻俊卿不转眼的看。及到闻俊卿抬起眼来,那边又闪了进去。遮遮掩掩,只不定开。忽地打个照面,乃是个绝色佳人。闻俊卿想道:“原来
世间有这样标致的?”看官,你道此时若是个男人,必然动了心,就想妆出些风流家数,两
下做起光景来。怎当得闻俊卿自己也是个女身,那里放在心上?一面取饭来吃了,且自衙门
前干事去。到得出去了半日,傍晚转来,俊卿刚得坐下,隔壁听见这里有人声,那个女子又
在窗边来看了。俊卿私下自笑道:“看我做甚?岂知我与你是一般样的!”正嗟叹间,只见
门外一个老姥走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儿。见了俊卿,放下椅子,道了万福,对俊卿
道:“间壁景家小娘子见舍人独酌,送两件果子,与舍人当茶,”俊卿开看,乃是南充黄
柑,顺庆紫梨,各十来枚。俊卿道:“小生在此经过,与娘子非亲非威,如何承此美意?”
老姥道:“小娘子说来,此间来万去千的人,不曾见有似舍人这等丰标的,必定是富贵家的
出身。及至问人来,说是参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说这俗店无物可一,叫老媳妇送此二物来历
渴。”俊卿道:“小娘子何等人家,却居此间壁?”老姥道:”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小
姐。只因父母双亡,他依着外婆家住。他家里自有万金家事,只为寻不出中意的丈失,所以
还没嫁人。外公是此间富员外,这城中极兴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来处,进益
甚广。只有这里幽静些,却同家小每住在间壁。他也不敢主张把外甥许人,恐怕做了对头,
后来怨怅。常对景小姐子道:‘凭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实对我说,我就主婚。’这个小娘子
也古怪,自来会拣相人物,再不曾说那一个好。方才见了舍人,便十分称赞,敢是与舍人有
些姻缘动了?俊卿不好答应,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姥道:“好说,好说。老媳妇
且去着。”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无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老姥去
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觉失笑道:“这小娘子看上了我,却不枉费春心?”吟诗一首,聊寄
其意。诗云:
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却惭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绿绮琴。
此日早起,老姥又来,手中将着四枚剥净的熟鸡子,做一碗盛着,同了一小壶好茶,送
到俊卿面前道:“舍人吃点心。“俊卿道:“多谢妈妈盛情。”老姥道:“这是景小娘子昨
夜分付了,老身支持来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诗奉谢,烦
妈妈与我带去。”俊卿即把昨夜之诗写在笺纸上,封好了付妈妈。诸中分明是推却之意,妈
妈将去与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着俊卿,见他以相如自比,反认做有意于文君,后边两
句,不过是谦让些说话。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未韵诗云:
宋玉墙东思不禁,愿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罢,也写在乌线茧纸上,教老姥送将来。俊卿看罢,笑道:“元来小姐如此高才!难
得,难得!”俊卿见他来缠得紧,生一个计较,对老姥道:“多谢小姐美意,小生不是无
情,争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复小姐,这段姻缘种在来世罢。”老姥道:
“既然舍人已有了亲事,老身去回复了小娘子,省得他牵肠挂肚,空想坏了。”老姥去得,
俊卿自出门去打点衙门事休,央求宽缓日期,诸色停当,到了天晚才回得下处。是夜无词。
来日天早,这老姥又走将来,笑道:“舍人小小年纪,倒会掉谎,老婆滚到身边,推着
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问一问两位管家,多说道舍人并不曾聘娘子过。小娘子
喜欢不胜,已对员外说过,少刻员外自来奉拜说亲,好歹要成事了。”俊卿听罢呆了半响,
道:“这冤家帐,那里说起?只索收拾行李起来,趁早去了罢。”分付闻龙与店家会了钞,
急待起身。只见店家走进来报道:“主人富员外相拜闻相公。”说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家笑嘻嘻进来,堂中望见了闻俊卿,先自欢喜,问道:“这位小相公,想是闻舍人了么?”
老姥还在店内,也跟将来,说道:“正是这位。”富员外把手一拱道:“请过来相见。”闻
俊卿见过了礼,整了客座坐了。富员外道:“老汉无事不敢冒叫新客。老汉有一外甥,乃是
景少卿之女,未曾许着人家。舍甥立愿不肯轻配凡流,老汉不敢擅做主张,凭他意中自择。
昨日对老汉说,有个闻舍人,下在本店,丰标不凡,愿执箕帚。所以要老汉自来奉拜,说此
亲事。老汉今见足下,果然俊雅非常,舍甥也有几分姿容,况且粗通文墨。实是一对佳耦,
足下不可错过。”闻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过蒙令甥谬爱,岂敢自外?一来令甥是公
卿阀阅,小生是武弁门风,恐怕攀高不着;二来老父在难中,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既不
曾告过,又不好为此担阁,所以应承不得。”员外道:“舍人是簪缨世胄,况又是黉富有
士,指日飞腾,岂分甚么文武门楣?若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亲事议定了,待归时
禀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误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闻俊卿无计推托,心下想道:“他家不晓得我的心病,如此相逼,却又不好十分过却,打破机关。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缘,不必说了。还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到不得不闪下了他。一向有个生意,要在骨肉女伴里边别寻一段姻缘,发付他去。而今既有此事,我不若权且应
承,定下在这里,他日作成了杜子中,岂不为妙?那时晓得我是女身,须怪不得我说谎。万一杜子中也不成,那时也好开交了,不像而今碍手。”算计已定,就对员外说:“既承老丈与令甥如此高情,小岂敢不入提挚!只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为定,待小生京中回来,上门求娶就是了!”说罢,就在身边解下那个羊脂玉闹妆,双手递与员外道:“奉此与令甥表
信。”富员外千欢万喜,接受在手,一同老姥去回复景小姐道:“一言已定了。”员外就叫店中办起洒来,与闻舍人饯行。俊卿推却不得,吃得尽欢而罢相别了。
起身上路,少不得风飧水宿,夜住晓得。不一日,到了京城。叫闻龙先去打听魏、杜两家新进士的下处。问着了杜子中一家,元来到魏撰之已在部给假回去了。杜子中见说闻俊卿来到,不胜之喜,忙差长班来接到下处,两人相见,寒温已毕。俊卿道:“小弟专为老父之事,前日别时,承兄每分付入京图便,切切在心。后闻两兄高发,为此不辞跋涉,特来相
托。
虽是如此说,却是天下的事是真难假,是假难真。亦且终日相处,这些细微举动,水火不便的所在,那里妆饰得许多来?闻俊卿日间虽是长安街上去送揭帖,做着男人的勾当;晚间宿歇之处,有好些破绽现出在杜子中的眼里了。杜子中是个聪明人,有甚不省得的事?晓得有些咤异,越加留心闲觑,越看越是了。这日,俊卿出去,忘锁了拜匣,子中偷揭开来一看,多是些文翰束帖,内有一幅草稿,写着道:“成都绵竹县信女闻氏,焚香拜告关真君神
前。愿保父闻确冤情早白,自身安稳还乡,竹箭之期,闹妆之约,各得如竟。谨疏。”子中见了拍手道:“眼见得公案在此了。我在为男子,被他瞒过了许多时。今不怕他飞上天去,只是后边两句解他不出,莫不许过了人家?怎么处?”心里狂荡不禁。
忽见俊卿回来,子中接在房里坐了,看着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将自己身子上下前后看了又看,问道:“小弟今日有何举动差错了,仁兄见晒之甚?”子中道:“笑你瞒得我好。”俊卿道:“小弟到此做的事,不曾瞒仁兄一些。”子中道:“瞒得多哩!俊卿自想么?”俊卿道:“委实没有。”子中道:“俊卿记得当初同斋时言语么?原说弟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必当娶兄。可惜弟不能为女,谁知兄果然是女,却瞒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时了。怎么还说不瞒?”俊卿见说着心中病,脸上通红起来道:“谁是这般说?”子中袖中摸出这纸疏头来道:“这须是俊卿的亲笔。”俊卿一时低头无语。
子中就挨过来坐在一处了,笑道:“一向只恨两雄不能相配,今却遂了人愿也。”俊卿站了起来道:“行踪为兄识破,抵赖不得了。只有一件,一向承兄过爱,幕兄之心非不有之。争奈有件缘事,已属了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见谅。”子中愕然道:“小弟与撰之同为俊卿窗友,论起相与意气,还觉小弟胜他一分。俊卿何得厚于撰之,薄于小弟乎?况且撰之又不在此间,现钟不打,反去炼铜,这是何说?”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看疏上竹箭之期的说话么?”子中道:“正是不解。”俊卿道:“小弟因为与两兄同学,心中愿卜所从。那日向天暗祷,箭到处,先拾得者即为夫妇。后来这箭却在撰之处,小弟诡说是家姐所射。撰之遂一心想幕,把一个玉闹妆为定。此时小弟虽不明言,心已许下了。此天意有属,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若如此说,俊卿宜为我有无疑了。”俊卿道:“怎么说?”子中道:“前日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见干上有两行细字,以为奇异,正在念诵,撰之听得走出来,在小弟手里接去看。此时偶然家中接小弟,就把竹箭掉在撰之处,不曾取得。何曾是撰之拾取的?若论俊卿所卜天意,一发正是小弟应占了。撰之他日可向,须混赖不得。”停卿道:“既是曾见箭上字来,可记是否?”子中道:“虽然看时节仓
卒无心,也还记是‘矢不虚发,发必应弦’八个字,小弟须是造不出。”
俊卿见说得是真,心里已自软了。说道:“果是如此,乃是天意了。只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许多时,而今又赶将回去,日后知道,甚么意思?”子中道:“这个说不得。从来说先下手为强,况且元该是我的。”就拥了俊卿求欢,道:“相好兄弟,而今得同贪枕,天上人间,无此乐矣。”俊卿推拒不得,只得含羞走入帷帐之内,一任子中所为。。
事毕,闻小姐整容而起,叹道:“妾一生之事,付之郎君,妾愿遂矣。只是哄了魏撰
之,如何回他?”忽然转了一想,将手床上一拍道:“有处法子。”杜子中倒吃了一惊,
道:“这事有甚处法?”小姐道:“好教郎君得知:妻身前日行到成都,在店内安歇,主人
有个甥女窥见了妾身,对他外公说了,逼要相许。是妾身想个计较,将信物权定,推说归时
完娶。当时妾身意思,道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约,恐怕冷淡了郎君,又见那个女子才貌双全,
可为君配,故此留下这个姻缘。今妾既归君,他日回去,魏撰之间起所许之言,就把这家的
说合与他成了,岂不为妙?况且当时只说是姊姊,他心里并不曾晓得是妻身自己,也不是哄
他了。”子中道:“这个最妙。足见小姐为朋友的美情,有了这个出场,就与小姐配合,与
撰之也无嫌了。谁晓得途中又有这件奇事?还有一件要问:途中认不出是女容个必说了,但
小姐虽然男扮,同两个男仆行走,好些不便。“小姐笑道:“谁说同来的多是男人?他两个
元是一对夫妇,一男一女,打扮做一样的。所以途中好伏侍,走动不必避嫌也。”子中也笑
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有才思的人做来多是奇怪的事。”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之诗,拿
出来与子中看。子中道:“世间也还有这般的女子!魏撰之得此也好意足了。”
小姐再与子中商量着父亲之事。子中道:“而今说是我丈人,一发好措词出力。我吏部
有个相知,先央他把做对头的兵道调了地方,就好营为了。”小姐道:“这个最是要着,郎
君在心则个。”子中果然去央求吏部。数日之间推升本上,已把兵道改升了广西地方。子中
来回复小姐道:“对头改去,我今作速讨个差与你回去,救取岳丈了事。此间辨白已透,抚
按轻拟上来,无不停当了。”小姐愈加感激。转增恩爱。
子中讨下差来,解饷到山东地方,就便回藉。小姐仍旧扮做男人,一同闻龙夫妻,擎弓
带箭,照前妆束,骑了马,傍着子中的官轿,家人原以舍人相呼。行了儿日,将过朝州,旷
野之中,一枝响箭擦官轿射来。小姐晓得有歹人来了,分付轿上:“你们只管前走,我在此
对付。”真是忙家不会,会家不忙。扯出囊弓,扣上弦,搭上箭。只见百步之外,一骑马飞
也似的跑来。小姐掣开弓,喝声道:“着!”那边人不防备的,早中了一箭,倒撞下马,在
地下挣扎。小姐疾鞭着坐马赶上前轿,高声道:“贼人已了当了,放心前去。”一路的人多
称赞小舍人好箭,个个忌惮。子中轿里得意,自不必说。
自此完了公事,平平稳稳到了家中。父亲闻参将已因兵道升去,保侯在外了。小姐进
见,备说了京中事休及杜子中营为,调去了兵道之事。参将感激不胜,说道:“如此大恩,
何以为报?”小姐又把被他识破,已将身子嫁他,共他同归的事也说了,参将也自喜欢道:
“这也是郎才女貌,配得不在了。你快改了妆,趁他今日荣归吉日,我送你过门去罢!”小
姐道:“妆还不好改得,且等会过了魏撰之着。参将道:“正要对你说,魏撰之自京中回
来,不知为何只管叫人来打听,说我有个女儿,他要求聘。我只说他晓得些风声,是来说你
了,及到问时,又说是同窗舍人许他的,仍不知你的事。我不好回得,只是含糊说等你回
家。你而今要会他怎的?”小姐道:“其中有许多委曲,一时说不及,父亲日后自明。”
正说话间,魏撰之来相拜。元来魏撰之正为前日婚姻事,在心中放不下,故此就回。不
想问着闻舍人,又已往京,叫人探听舍人有个姐姐的说话,一发言三语四,不得明白。有的
说:“参将只有两个舍人,一大一小,并无女儿。”又有的说:“参将有个女儿,就是那个
舍人。”弄得魏撰之满肚疑心,胡猜乱想。见说闻舍人回来了,所以亟亟来拜,要问明白。
闻小姐照旧时家数接了进来。寒温已毕,撰之急问道:“仁兄,令秭之说如何?小弟特为此
赶回来的。”小姐说:“包管兄有一位好夫人便了。”撰之道:“小弟叫人宅上打听,其言
不一,何也?”小姐道:“兄不必疑,玉闹妆已在一个人处,待小弟再略调停,准备迎娶便
了。”撰之道:“依兄这等说,不象是令姐了?”小姐道:“杜子中尽知端的,兄去问他就
明白。”撰之道:“兄何不就明说了,又要小弟去问?”小姐道:“中多委曲,小弟不好说
得,非子中不能详言。”说得魏撰之愈加疑心。
他正要去拜杜子中,就急忙起身来到杜子中家里,不及说别样说话,忙问闻俊卿所言之
事。杜子中把京中同寓,识破了他是女身,已成夫妇的始末根由说了一遍。魏撰之惊得木呆
道:“前日也有人如此说,我却不信,谁晓得闻俊卿果是女身!这分明是我的姻缘,平日错
过了。”子中道:“怎见得是兄的?”撰之述当初拾箭时节,就把玉闹妆为定的说话。子中
道:“箭本小弟所拾,原系他向天暗卜的,只是小弟当时不知其故,不曾与兄取得此箭在
手,今仍归小弟,原是天意。兄前日只认是他令姐,原未尝属意他自身。这个不必追侮,兄
只管闹妆之约不脱空罢了。”撰之道:“符已去矣,怎么还说不脱空?难道当真还有个令
姐?”子中又把闻小姐途中所遇景家之事说了一遍,道:“其女才貌非常,那日一时难推,
因为字数限制,你可以用题目去百度搜索,我删了前面一个小故事和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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