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梦蝶》出自《庄子·齐物论》
原文: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译文: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很生动逼真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过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是我庄周.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庄周呢?庄周与蝴蝶那必定是有区别的.这就可叫作物、我的交合与变化
《黄粱梦》 出自《枕中记》:
原文:开成七年,有卢生名英,字萃之.於邯郸逆旅,遇道者吕翁,生言下甚自叹困穷,翁乃取囊中枕授之.曰:‘子枕吾此枕,当令子荣显适意!’时主人方蒸黍,生俛首就之,梦入枕中,遂至其家,数月,娶清河崔氏女为妻,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於是旋举进士,累官舍人,迁节度使,大破戎虏,为相十余年,子五人皆仕宦,孙十余人,其姻媾皆天下望族,年逾八十而卒.及醒,蒸黍尚未熟.怪曰:‘岂其梦耶?’翁笑曰:‘人生之适,亦如是耳!’生抚然良久,稽首拜谢而去.”经此黄粱一梦,卢生大澈大悟,不思上京赴考,反入山修道去也.
译文:唐朝时期,一个书生姓卢,字萃之,别人称之为卢生.
一年,他上京赶考,途中在邯郸的旅馆里投宿,遇到了一个叫吕翁的道士,并向他感慨人生的穷困潦倒.吕翁听后,从衣囊中取出一个枕头给卢生,说:“你晚上睡觉时就枕着这个枕头,保你做梦称心如意.”
这时已晚,店主人开始煮黄米饭.卢生便按着道士的说法开始睡觉,他很快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回到家中,几个月后,还娶了一个清河的崔氏女子为妻,妻子十分漂亮,钱也多了起来.卢生感到十分喜悦.不久他又中了进士,多次层层提拔,做了节度使,大破戎虏之兵,又提升为宰相做了十余年.他先后生了5个儿子,个个都做了官,取得了功名,后又有了十几个孙子,成为天下一大家族,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然而到了80多岁时,他得了重病,十分痛苦,眼看就要死了,突然惊醒,才知是一场梦.
这时,店主煮的黄米饭还未熟.卢生感到十分奇怪地说:“这难道是场梦?”吕翁听了便说:“人生的归向,不也是这样吗?”
经过这次黄粱一梦,卢生大彻大悟,再不去想进京赶考了,反而进入深山修道去了
《续黄粱》 出自《聊斋志异》
原文:福建曾孝廉,捷南宫时,与二三同年,遨游郭外.闻毗卢禅院寓一星者,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扬扬,稍佞谀之.曾摇箑微笑,便问:“有蟒玉分否?”星者曰:“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悦,气益高.
值小雨,乃与游侣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淹蹇不为礼.众一举手,登榻自话,群以宰相相贺.曾心气殊高,便指同游曰:“某为宰相时,推张年丈作南抚,家中表为参、游,我家老苍头亦得小千把,余愿足矣.”一座大笑.
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赍天子手诏,召曾太师决国计.曾得意荣宠,亦乌知其非有也,疾趋入朝.天子前席,温语良久,命三品以下,听其黜陟,不必奏闻.即赐蟒服一袭,玉带一围,名马二匹.曾被服稽拜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穷极壮丽,自亦不解何以遽至于此.然拈须微呼,则应诺雷动.俄而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六卿来,倒屣而迎;侍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其尤者为袅袅,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日事声歌.一日,念微时尝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渠尚磋跎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荐为谏议,即奉谕旨,立行擢用.又念郭太仆曾睚眦我,即传吕给谏及侍御陈昌等,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颇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付京尹,立毙杖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无何而袅袅、仙仙,以次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宿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干仆数辈,强纳资于其家.俄顷藤舆舁至,则较之昔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
又逾年,朝士窃窃,似有腹非之者,然揣其意,各为立仗马,曾亦高情盛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拯上疏,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父紫儿朱,恩宠为极.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反恣胸臆,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发难数!朝廷名器,居为奇货,量缺肥瘠,为价重轻.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可算数.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袒,辄许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沴气冤氛,暗无天日!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或有厮养之儿,瓜葛之亲,出则乘传,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鑕之诛,势必酿成操、莽之祸.臣拯夙夜抵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祈断奸佞之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科、道、九卿,文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
曾方闻旨惊怛,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系.俄见数夫运资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可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高山,直插云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又顾斜日已坠,尤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
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梁而前.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告曰:“孤身远谪,囊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怒叱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觉头堕地作声.
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之行.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前匍伏请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皆赤.曾觳觫哀啼,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削壁立,利刃纵横,乱如密笋.先有数人罥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痛乞怜.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掷.觉身在云霄之上,晕然一落,刃交于胸,痛苦不可言状,又移时,身驱重赘,刀孔渐阔,忽焉脱落,四支蠖屈.鬼又逐以见王.王命会计生平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所得金钱几何.即有盨须人持筹握算,曰:“二百二十一万.”王曰:“彼既积来,还令饮去!”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丘陵,渐入铁釜,熔以烈火.鬼使数辈,更相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患此物之多也.半日方尽.
王者令押去甘州为女.行数步,见架上铁梁,围可数尺,绾一火轮,其大不知几百由旬,焰生五采,光耿云霄.鬼挞使登轮.方合眼跃登,则轮随足转,似觉倾坠,遍体生凉.开目自顾,身已婴儿,而又女也.视其父母,则悬鹑败絮;土室之中,瓢杖犹存.心知为乞人子,日随乞儿托钵,腹辘辘不得一饱.着败衣,风常刺骨.十四岁,鬻与顾秀才备媵妾,衣食粗足自给.而冢室悍甚,日以鞭棰从事,辄用赤铁烙胸乳.幸良人颇怜爱,稍自宽慰.东邻恶少年,忽逾墙来逼与私,乃自念前身恶孽,已被鬼责,今那得复尔.于是大声疾呼,良人与嫡妇尽起,少年始窜去.一日,秀才宿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诉冤苦;忽震厉一声,室门大辟,有两贼持刀入,竟决秀才首,囊括衣物.团伏被底,不敢作声.既而贼去,乃喊奔嫡室.嫡大惊,相与泣验.遂疑妾以奸夫杀良人,状白刺史.刺史严鞫,竟以酷刑诬服,律拟凌迟处死,絷赴刑所.胸中冤气扼塞,距踊声屈,觉九幽十八狱无此黑黯也.正悲号间,闻游者呼曰:“梦魇耶?”豁然而寤,见老僧犹跏趺座上.同侣竞相谓曰:“日暮腹枵,何久酣睡?”曾乃惨淡而起.僧微笑曰:“宰相之占验否?”曾益惊异,拜而请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连也.山僧何知焉.”曾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由此淡焉.后入山,不知所终.
异史氏曰:“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神以幻报.黄粱将熟,此梦在所必有,当以附之邯郸之后.”
译文:福建有个曾孝廉,他参加会试考中后,与两三个新发迹的人到郊外游玩.偶然听说毗卢禅院寄住着一个算命先生,于是一同骑马去问卜.算命先生见他得意洋洋,便稍稍奉承了几句.曾摇着扇子微笑,问道:“先生,你看我有穿蟒袍、系玉带的福分没有?”算命先生说他会当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听了很高兴,更加得意起来.
这时天下起雨,于是曾和同伴到和尚屋里避雨.房里有位老和尚,凹眼睛,高鼻子,坐在蒲团上,也不搭理他们.他们上了炕,自顾说笑,大家祝贺曾将来当宰相.曾更加趾高气扬,指着同来的说:“我当宰相时,推荐张年兄当南面巡抚,家里表兄当参将,我家老仆人也捞个小小的千总当当,我心愿就满足了.”
不一会儿,听得门外雨越下越大,曾疲倦地伏在炕上打盹,他恍恍惚惚地看见两个宫中使者捧着皇帝的手诏,叫“曾太师”去商量国事.曾得意洋洋地急忙赶去上朝.皇上见了他,把座位往前挪了挪,和颜悦色地和他说了半天话,并命令三品以下官员,都得听他升降.皇上还当场赏赐蟒袍、玉带、名马.曾穿上蟒袍玉带,叩头礼拜后走出殿来.回到家里,发现已不见原来的旧房子,而是画梁雕栋,极为壮丽,自己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个地方.他拈着胡须轻轻一喊,仆人们便赶忙答应.不一会儿公卿们送来海货,对他恭恭敬敬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六卿来,他热情迎接;侍郎一辈,施个礼,说说话;比这级别低的,点点头罢了.山西巡抚送来十名歌女,个个美丽,最美的是袅袅和仙仙,二人特别受他宠爱.每逢假日,就整天沉醉于歌舞之中.
一天,曾想到自己贫困的时候县里士绅王子良接济过自己,现在我已青云直上,他还在仕途上艰难跋涉,为什么不伸手帮他一把呢?第二天早朝时他就向皇帝呈上了奏折推荐王子良为谏议大夫.他的奏折,马上得到批准,皇上立即提拔了王子良.曾孝廉又想到郭太仆曾得罪过自己,过了一天,便将弹劾郭太仆的奏章送了上去,皇帝果然撤了郭的职.恩怨已了,心里好生痛快.
一天,他去郊游时,一个醉汉撞了他的仪仗,他马上派人将醉汉捆起迭到京尹衙门里问罪,那个倒霉的醉汉竟被打死在棍子下.这样一来,那些房屋田地与曾家相连的人家,都怕他的权势,只得把良田房产献给他,曾孝廉从此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达官贵人.
不久,袅袅、仙仙相继死去,他在思念之余,想起过去见东边邻家女儿非常美,常想买来作妾,总是因为缺钱而不能如愿,现在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了.于是派些老练的仆人,强行把银子送到她家,不一会一乘藤轿就把邻家女儿抬来了.她比起往日显得更为娇艳.曾孝廉高兴异常.他回顾平生,感到所有的愿望都得以实现了.
时光荏苒.“曾太师”在宫中享受了一年的荣华富贵后,朝中官员开始窃窃私语,好像心里对他不满,然而那些人都是各自为己的人,曾也盛气不减,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有个学士包某向皇上呈了一份奏折,大意是说:“曾某原不过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一句话迎合皇上,便蒙皇上宠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恩宠享受到了极点.他不想粉身碎骨,以报答皇上的恩典,反而放肆胡行,作威作福,罪恶多得像头发一样数也数不清.比如说,朝廷官爵,他视为牟利的奇货,按照官职的肥瘦,定出不同的价格,因而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他看人打发,拉扯关系,简直像个商贩.对他仰承鼻息、望尘迎拜的,更不计其数.倘若有的杰士贤臣不肯阿谀服从,轻则降为闲散之职,重则削职为民;甚至有一点点地方没偏袒他,就会得罪他这个颠倒黑白的奸臣;若一句话触犯了他,就被贬谪到荒远之地.朝廷官员感到寒心,皇上也因此孤立.加之他任意侵占百姓的良田和良家女子,冤气邪气充塞四方,暗无天日.对他的奴仆,郡守、县令也要奉承.他写封书信,司法、监察也得徇情枉法.他的养子、亲戚,出门坐官府车马,如风行雷动一样威风,地方上供应稍慢,马上就受到鞭打.他荼毒人民,奴役官府.护卫人员所到之处,大肆骚扰,连野外青草也踩得一干二净.曾某如今正威势显赫,仗着皇上宠爱,毫无悔过之心.他昼夜荒淫,根本不考虑国计民生.世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如今内外惊诧,人心浮动,若不赶紧诛杀,一定会酿成曹操、王莽那样的灾祸.因此,我日夜忧惧,不敢安居,冒着死罪,列出他的罪恶,希望皇上有所了解.我请求斩奸臣之头,没收他贫赃枉法得来的家产.这样做,上可消除天怒,下可使民心大快.如果我的话有假有错,刀锯火煮也心甘情愿.”奏折送了上去,曾太师听到后,吓得魂飞魄散.幸好皇上宽容,扣在宫中不发.
接着,各级官员也纷纷上奏弹劾,就连过去拜在他门墙之下、称他为义父的人,也翻脸相对.结果曾被奉旨抄家、充军云南.他儿子担任平阳太守,宫中也已派官员前去捉拿审问.曾听到圣旨,惊恐不已.
这时,几十名武士带剑握矛,直进内室,剥去他的衣帽,将他和他的妻子一起捆了起来.一会儿又见好多人在搬他的财物.只见金银钱钞几百万,珠翠玛瑙等几百斛,帘幕帐帷被褥等几千件,至于小孩衣物、女人鞋袜,掉落一院.过了一会儿,见一人把他的美妾拖出,曾悲火烧心,但敢怒不敢言.又过了一会儿,楼阁仓库,都被贴上封条.武士吆喝着把曾某赶了出来.押解的人牵着绳子把他们拉出门去,曾氏夫妻忍气吞声,走上充军道路.走了十几里路后,他妻子脚小,几乎跌倒,幸亏曾用一只手拉住了她.又走了十多里,他也很累了.忽见一座高山,直插云霄,曾担心自己无力翻山,挽着妻子相对哭泣.押送的人凶狠地盯着,不许稍停.眼看日已西斜,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只好一跛一跛地向前走.等走到山腰,他的妻子已精疲力尽,在路旁坐着哭泣,曾也坐下歇息,任那押送的人呵斥责骂.
忽然听到很多人喊叫,原来是一伙强盗手拿利刀冲了过来,押送的人大惊,逃跑了.曾跪下告诉他们:“我被贬远方,口袋里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群盗瞪着眼睛对他说:“我们都是被害的冤民,只求得到你这个奸贼的头颅,其它的什么也不要.”曾愤愤地回答他们说:“我虽是个有罪之人,但还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你们这些强盗怎么敢这样胡来!”强盗不由分说,便用大斧向曾的颈子砍去,刀起头落,曾本人都听到头落地的声音.
曾的魂魄正在惊疑之际,立即有两个鬼过来将他两手反捆了起来,赶着他往前走.过了几刻钟,来到一个城市.一会儿,便看到一座宫殿,一个长得很丑的大王坐在殿上,靠着桌几判决人的罪和福.曾上前跪下听命.大王打开曾的案卷,才看几行就大怒,说道:“这是欺君误国之罪,应当放在油锅里炸.”这时,万鬼齐呼,响声如雷.随即有个大鬼把他甩到阶下,只见鼎高七尺多,四周围着烧红的木炭,鼎脚已烧得通红.曾颤抖着哀哭,欲逃无路.鬼用左手抓住他头发,右手握住他脚踝,一把将他抛进鼎里.曾只觉得孤单一人,随着油波上下翻滚,皮肉都炸焦了,痛得钻心,滚烫的油涌进嘴里,连五脏六腑也在煎炸.曾只想快点死,但想尽法子也死不了.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鬼才用一个大叉子叉出曾,曾又伏在堂下.大王又翻看案卷,生气地说:“你仗势欺人,应受刀山狱的惩罚.”鬼又把他抓过去了.只见一座山,悬崖峭壁,到处是利刀,像密密的竹笋一般,前面已有几个人在刀山上刺破肚子,切断了肠子,呼号之声,十分悲惨.鬼催曾上刀山,曾大哭着向后退缩.鬼又用毒锥刺他的后脑,曾忍痛哀求.鬼一怒把曾抓起,向空中用力一丢,曾只觉身在云霄之上,晕晕乎乎往下一落,刀刃交错着刺进胸膛,痛苦之状,无法言传.又过了半天,身子往下坠,刀孔越来越深,忽然脱落下来,四肢像肉虫一样卷成一团.鬼又把他赶去见大王.大王叫人计算曾一生卖官鬻爵、贪赃枉法、霸人财产,得了多少银子.立即有人拿着筹码计算,说:“三百二十一万.”大王说:“他既然聚积得来,还是叫他都喝下去.”不一会儿,把金银像山一样堆在台阶上,然后一点点放进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又叫几个鬼来,轮流用勺子往曾口里灌.熔液流到脸上,皮肤立刻臭裂,灌进喉头,五脏六腑立刻沸腾.
曾生前怕的是这东西少了,这时怕的是这东西多了.大王命令把曾押到甘州.走了几步,见架上直立着一根铁梁,有几尺粗,上面缩着火轮,周长不知有几千里,火焰五彩缤纷,光照云霄.
鬼用鞭子抽打,催他上去,他刚闭着眼睛跳上去,轮子就随着脚转起来,好像一会儿就会掉下来,吓得他全身冰凉.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已成女婴.看看她的父母,穿得破破烂烂,土房子里面,还放着瓢和木棍.她心里知道自己己成了乞丐的孩子.后来她随乞丐穿着破衣,顶着寒风,托着碗讨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不久,她被卖给顾秀才作妾.秀才大老婆十分凶悍,每天用鞭子棍子打她,动不动就用烧红的铁烙她.幸而丈夫还比较同情她,稍稍能得到点安慰.有一天晚上,她正在房里睡觉,忽听一声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拿着刀进来了,他们凶狠地砍下秀才的脑袋,把衣物抢劫一空.她躲在被下缩成一团,不敢作声.不久贼人走了,她才敢跑着去喊顾秀才的大老婆.大老婆大惊失色,和她一起来验看尸体.大老婆怀疑是她勾引奸夫杀死丈夫,于是写了状纸,告到刺史那里.刺史严刑审问,终用酷刑使她招了假供,按法律处以死刑,并把她押赴刑场.她冤气填胸,跳起来喊冤,觉得阴司九殿十八层地狱也没有这样黑暗.
正悲号时,听到同游的人喊道:“你做恶梦吗?”曾孝廉睁眼一看,见那老和尚还在蒲团上打坐.同伴争着对他说:“天色已晚,肚子也饿了,你为什么如此酣睡?”曾这才面容惨淡地坐了起来.那老和尚微笑着说道:“二十年太平宰相的占卜应验了吗?”曾更加惊奇,忙下拜请教,和尚说:“修德行善,陷入火坑之中也有解脱之日,我这山中和尚能知道什么呢?”曾兴高采烈而来,灰心丧气而归,再也没有做宰相的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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