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指导的
《满城尽带黄金甲》。在这部片子上映之后,张艺谋曾经接受过央视记者的一次专访。记者问张艺谋,为什么近些年来他的商业电影总是瞄准同一个类型,从《英雄》、
《十面埋伏》到《满城尽带黄金甲》,张艺谋非常地坦率,他说,海外的片商就认准了这个类型的中国电影,如果同样的故事,换一种模式,换成现代的时代背景,电影版权只能卖一半的价钱,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很无奈。我们佩服张艺谋的坦率,但这番话已经足以让中国的观众清醒,所谓的商业大片就是一种纯粹的商品,商品是要根据市场来定位的,而这种以海外市场来养国内市场的大片,它的目标消费群体不完全是中国本土的观众。所以,中国观众为什么看到同一类型的电影常常会觉得怪怪的,仔细品品,你会发现这些影片里常常隐含着一些西方文化的元素在里面。在
《夜宴》上映的时候,不少观众都说,这个故事是
《哈姆雷特》的翻版,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也和曹禺代表作
《雷雨》惊人的相似。《哈姆雷特》是西方文学的样本,而《雷雨》也是一部充满了世界文学元素的经典作品。再来看它们故事的内容主题,也是在西方文学里经常出现并探讨的,《夜宴》以复仇为主线,《雷雨》更是触及到了一个让充满了伦理道德感的中国人难堪的主题——“乱伦”,而这些都不是中国文学的母题。不过为了讨好中国本土观众,无论是《哈姆雷特》还是《雷雨》,导演们选择的故事都是中国观众所熟悉的。 有意思的是,在国内,因为有了《雷雨》的影响,《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变得让中国人容易接受多了,而张艺谋导演大概不知道,《雷雨》当年刚刚问世的时候是多么寂寞的一部作品。因为在当时,没有评论家能说清楚这部作品到底是写什么的,甚至当年连曹禺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曾经说这部作品的结构太像戏了,太巧合了。但也正因为说不清楚,这部作品的血肉骨架几乎浑然天成,对于丰富人性的包容极富张力。而就是这部作品近一个世纪的影响力无疑为《满城尽带黄金甲》做了极好的铺垫,让中国观众并没有过多地挑剔故事剧情,而把目光转移到了演员的演技上。 无论张艺谋导演是否承认《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脱胎于《雷雨》,但大多数观众都认为,两者故事的相似性是无法回避的。不过顺着这个思路,我倒有兴趣来仔细对照一下两者的故事,发现这两个相似的故事的内涵又是很不同的。《雷雨》中的人物很少,一共就八个,其中大多数主要人物我们都可以在《满城尽带黄金甲》找到对应的身份。比如,周朴园——王,蘩漪——后,周平——太子元祥,四凤——蒋婵,虽然时代背景不一样,但人物性格都是很相似的,比如周朴园是一个封建家长,王的身份虽然是一个封建的君王,但他也同样是一个放大的封建家长,而即使故事是这么地像,但我觉得《满城尽带黄金甲》起码在两点上和《雷雨》是不同,甚至相反的。 首先,在《雷雨》里,造成这个悲剧的是周朴园,最后揭开这个悲剧也是周朴园。但周朴园的本意并不想揭开这个悲剧,他本是想极力掩饰的,想维护他封建大家庭的家长身份和尊严,但他还是掩饰不了,为什么?曹禺曾说过,在《雷雨》中虽然只有八个人物出场,但实际上还有一个人物对整个剧情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那就是“第九条好汉”——命运,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他的参与,八个生存意志都很强烈的人都不得不死,或不得不疯。这就是命运,不以人的意志为转折,必然和偶然一种互相的承担。而《满城尽带黄金甲》呢?造成这个悲剧的是王,而揭开这个悲剧的是后,王也想阻止这个悲剧的被揭露,但他不能阻止的不是命运,而是女人的嫉妒之心。太子和蒋婵在一起,后妒火中烧,她了解了其中的秘密,想法设法要揭开它,来拆散太子和蒋婵。而在《雷雨》中,蘩漪很单纯,她是并不知情的,她只想赶走四凤,和周平在一起。在《雷雨》中,是每个人都想活,但是不能好好活,而在《满城尽带黄金甲》里,是每个人都知道这么做要死,但也要这么做,包括杰王子。《雷雨》展示的是人和命运的较量,而《满城尽带黄金甲》叙述的是政治的斗争和人心的较量。当人与命运较量的时候,有神的光辉,而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是人性里的魔鬼。所以你看,《雷雨》里的人无论怎样都有可爱的一面,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人让我们感觉到的都是阴森和恐怖。 再有一点,如果将《满城尽带黄金甲》和《雷雨》的人物逐一进行对照的话,我们会发现其中的一个人物非常不一样,那就是这个家庭里的小儿子。《雷雨》里的周冲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成王子。曹禺先生曾经说,《雷雨》里他最喜欢也是最先构思出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蘩漪,另一个就是周冲。周冲的世界是热情和简单的,他是一个泛爱主义者,是五四时期一个典型的理想人物。周围的人都各怀心事,只有他似乎永远像孩子一般单纯。曹禺曾说过,“在《雷雨》郁热的氛围里,他是个不调和的谐音,有了他,才衬出《雷雨》的明暗。这么一个可爱的生命,偏偏简短而痛楚地消逝,确是太残忍了。”周冲就是这个悲惨世界的一线希望,一丝光亮,他是用来照亮这个世界的,也是和这个世界同生同死的。而《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那个最小的成王子却和周冲截然不同,他似乎是这个故事里最阴暗的一个人,他那和年纪极不相符的冷酷眼神,他给太子那致命的一剑,使得他似乎成了主导这个悲剧发生的最关键的一股力量。如果说《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故事真的是脱胎于《雷雨》,那么很可惜,它改掉的是《雷雨》中最精华的部分,整部戏里没有人性的亮点和生命的希望。杀戮和阴郁伴随宏大的场面而被无限的扩大,成了影片的主旨,就连那满地的黄花也不是为了炫耀生命的灿烂,而是掩饰血流如河的残忍。这样的一部影片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精神效益已经不言而喻,大概就是让如今的人们增加对现实的忍耐力吧!如果说《雷雨》的悲剧在让我们感叹命运无常的同时,对理想的生命状态产生更多的希望和幻想,而《满城尽带黄金甲》则会让更多的人产生向现实妥协的惰性心理。我们的国产大片的出路似乎真的走到了一个瓶颈,除了迎合市场,我们还该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