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之武绝对是个人物,可以说是个英雄,短短几句话就消弭了一场事关郑国存亡的战争。真真的了不起!
正史上对他的记述除了《左传》的这些文字外,似乎再难找到他的名字了。《史记》里有简单的几句:“郑使人言穆公”“乃使人私于秦”“乃间令使谓秦穆公”。“人”“使”二字让烛之武成了“无名英雄”。还是小说里的描写更具体鲜活清晰,蔡元放《东周列国志》里说:烛之武“须眉尽白,佝偻其身,蹒跚其步”以至到了朝堂之上,“左右无不含笑”;佚之狐对他的评价是“口悬河汉,舌摇山岳”。从其后来的表现来看,此言不虚。让人心底生疑的是,这样的人物为何“老不见用”,年过七十,也只是个小小的负责养马的“圉正”?《教师教学用书》称佚之狐是“慧眼识英雄的伯乐”,这让人实在不敢苟同。佚之狐了解烛之武是不假,但为什么不尽早在其“壮也”时向郑伯举荐?以我小人之心度之,恐怕还是担心一旦烛之武灿烂了发光了,自己就要黯淡了。嫉妒,红眼病,恐怕从大禹哪会儿就从兔子传到了人身上。
其实,“说”秦伯的初定人选是佚之狐。郑国太宰叔詹颇有知人之明,他举荐“佚之狐”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佚之狐也未必不能说退秦师;只是人如其名,佚之狐身上的“狐”性太重了。只身入虎狼之地,能否说动秦穆公谁也不敢打保票;稍有不慎,惹恼了秦伯,自己掉了脑袋不算,还可能被牢牢地钉在历史的柱子上让后人指指点点。抬出烛之武,既能提高成功的几率,在“成就”烛之武的同时,自己也可落个“伯乐”的美名。好一条精明的狐狸!
至此,我们就不难理解烛之武“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矣”背后的牢骚与怨气了。壮士不遇,英雄末路,人生虚掷,那份悲哀,那份感伤,与老杜的“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嘘叹是何等的神之契合!
烛之武不是不想做一番事业,他的心始终没有放弃过“一飞冲天”的渴望,他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天下形势,思考着安定天下济苍生一逞抱负的路径。你想,一个小小的“弼马温”,怎么对晋国的历史、对晋国国君的为人那么清楚,对秦伯的心理、对秦晋之间的恩怨又是如此了然。读这段文字,我总会想到那个夷门抱关者——魏国的隐士侯赢。只是侯赢比他更幸运些而已,在“和平年代”就能受到魏公子的礼遇。但他们的那种“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苏”的胸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情无疑是后人敬仰他们的主要缘由。
我们可以想象出这样的情景:一个青年,默默注视着厩里的骏马,心好像骑在了马背上,翱翔于天地间;一个壮夫,沉沉面对草地觅草咀嚼的良驹,心里一定在问,马呀,你何时才能尽情飞驰一展雄姿;一个老者,目光深邃,圈里的老马也垂缨默嘶。我们还可以想象:烛之武向多少人探问过天下的分分合合,路人、行商、政客(其中可能就有佚之狐);可以想象出多少个日夜他翻看竹简的手势与眼神;想象出多少次他侧耳细听能从王宫里传来征召自己的声响时的焦急与渴盼。
岁月给了烛之武太多的落寞与不甘,同时也磨砺了他的沉稳与敏锐,对郑国的最朴素的爱又加固了他的沉稳与敏锐。他与秦伯的交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胜局,几十年积蓄的能量终于在瞬间有了释放和爆发的闪亮时刻。
“机会只偏爱有准备的头脑。”
只是这机遇来得太迟了一点儿,而且是冒着亡国的危险。但我又常常慨叹,如果不是秦晋围郑,烛之武恐怕真得“骈死于槽枥之间”,湮灭于历史的风雨之中了。
郑伯做了四十多年的国君,基本上也算个比较清醒的君主(当然,未能尽早让烛之武们“人尽其才”让郑国“野无遗贤”,他是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的)。所以,有时我又免不了天真地发问,烛之武,你为何不在“臣之壮也”的时候,也像三百年后的晚生毛遂那样,大胆地“自赞”于郑伯的驾前呢?
在推销自己这点上,春秋之“士”远不如战国之“士”放得开。商鞅、冯谖、范睢、苏秦,哪一个不是在竭力运筹、想方设法(有的甚至不择手段)去干谒王侯,以期受到垂青授以大任,创出一番功业而名垂史册呢?我觉得,在烛之武、侯赢们的心里,更多的还珍藏着做为“士”的标志之一的清高与孤傲。“士为知己者死”,如果碰不上一个敬贤礼士、思贤若渴的开明君主,宁可老死家中、默默无闻,也绝不涎皮赖脸的去求人家赏给自己一个板凳、弯腰低头地做一个平庸的官僚。他们人生最年富力强的岁月在磋砣中消磨逝去,我们可以为他们惋惜,但我们必须向他们那高傲的灵魂敬礼。同时,我愿穿过时空的隧道,不自量力地对他们说:还是学学稍晚一些的孔子吧,尽管孔子早已明白“道之不行”,但他仍然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积极态度去诠释人生,因为占据他肺腑的更多的还是一个人对国家、对社会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温馨提示:内容为网友见解,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