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轲和胡米娜离家出走的那个星期天早上,我梦见林燕了。我梦见我们全班都登上了一辆大巴车,车门即将关闭时,林燕远远地跑来了,边跑边挥动双手大声喊着:等等我,等等我——但我挡在车门口,等她脸孔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车跟前时,严厉地对她说:你来晚了,不许上!然后,车门就关闭了,车子就开动起来。林燕又跟着开动的车子跑,一边跑一边很响地拍打着车厢: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跑着跑着,她摔倒了。我从车窗里看见她,刚要看她摔得怎么样,大巴拐了一个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时,我醒了。
我的心“怦怦”跳得很快,梦中的情景清晰可见。我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坐回床上,试着用我不多的析梦知识分析一下这个梦。是的,大巴肯定是班级、教室的象征,因为全班同学都在里面,又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为什么会是大巴?因为我昨天曾为大巴的事发愁。高二即将结束,下学期要升高三了,学生们早就在计划着搞一次全班性的郊游,说怕上了高三就没有这种机会也没有这种心情了。我是不太愿劳心费力地为他们组织这种活动的,尽管他们说不要我组织,只要我到时跟着去就行了,但实际上,我不可能不为他们的安全操心,而为安全操心,就等于为一切操心。学生们原先自己联系了一辆车,突然又说不行了,我就打了几个电话想为他们再联系一辆,但没有成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辆不存在的大巴到晚上就成了我的象征物。
把林燕拒之门外的事,也是发生过的。
那是高一上学期冬天的事。本来我是不想当这个班主任的,但学校让干,推不开。大概在工作中,自觉不自觉地把这种不情愿的情绪带了出来,班里一时纪律松懈人心浮动。校长在班主任会上点了我班的名,我回来发狠抓纪律,拟定了一个三十条的班级纪律细则,第一条就是早自习迟到者不准进教室,要在教室门口罚站。这条纪律很多班都有,但当时在我们班有特殊意义。因为学校里大多数班在教学楼内,站在教室门口也就是站在走廊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我们班的教室是为数不多的平房教室之一,站在教室门口就等于站操场上,寒冬天气,滋味可想而知。我宣布这条纪律时,下面那些小鬼们有的撇撇嘴,有的交换一下会心的眼神。我心想:走着瞧,看明天谁让我抓住!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到了班里。学生们竟都乖觉得很,那几个一贯拿迟到当家常便饭的重点防范对象也一个个早早地就来了。早自习铃声响过后,教室里只有一个位子还是空着的,那就是林燕的座位。
怎么偏偏会是她?
班里谁都可以因迟到而被罚站,惟独处罚林燕,似乎就严厉了一点。她是领取特困生补助的学生,早上要帮妈妈出摊卖一阵早点的。常常是在快要上自习时,才急急火火地赶来。但真正迟到的时候却很少,今天不知是怎么了。
正这么想着,林燕就站在教室门口喊“报告”了。我看了眼教室后墙上挂着的石英钟,只晚了两分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板起面孔打开教室门。门一开,一股寒气立刻扑进暖融融的教室,坐在第一排的小女生夸张地缩起了脖子。
“我昨天刚宣布了纪律你就迟到!”
“老师,我……”林燕脸孔涨红着,有些惶恐。
我把手往门口墙根一指,“你就在这上吧,”然后关上了门。持观望态度的学生们纷纷把翘着的头低下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半个小时的自习时间里,我不时抬头看看窗外。林燕的衣衫看上去比较单薄,背影在寒风中有点瑟缩。我不禁有些担心,要真把她冻病了怎么办?我想让她进来,可刚宣布的纪律……有那么一刻我都打算出去把她叫进来了,胡米娜忽然举起手说:“老师,你就饶了林燕这一次吧,今天外面挺冷的。要不,我出去替她站着。”
嘿!真是多嘴多舌,仗义得不是时候!我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是纪律吗?老老实实坐着!”胡米娜嘟起嘴白了我一眼,坐下,把书翻得哗哗响。
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我就拉开了教室门。林燕的鼻头和两个耳朵冻得通红,不等我说话,她就说“老师,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好好,快到教室里暖和暖和去吧。”她一进去,胡米娜等几个女生立刻把她拥围了起来。
一年以后,林燕查出了白血病。虽然她的病不是罚站造成的,但她患病以后,想起这件事,我总是会感到愧疚。这个梦,大概也是这种愧疚之情的一个表现吧?
吃早饭时我还沉溺在这个梦里,耳边响起一阵电话铃声。星期天早上九点,会是谁呢?我拿起电话一听,竟是学校办公室的小孟。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急。
“ 俞老师,你能现在到学校来一趟吗?你班的张云轲可能离家出走了!”
往学校赶去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以为这准又是学生们给我制造的众多麻烦之一,很可能是一个误会,甚至是一个玩笑,——张云轲离家出走,这怎么可能?——去了,了解了解情况,三言两语,揪出一两个捣乱分子,事情也就解决了。等我赶到学校办公室,一看那儿的情形,才知道这不是一个玩笑。办公室里一共三个人,都沉默着,气氛有点凝重。小孟坐在桌旁看报纸,张云轲的父母一脸愁苦地坐在沙发上。我一进去,三个人都站起来,张云轲的父亲张华民像见到首长一样快走几步迎上来,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俞老师,又得给您添麻烦了。”
“不急,不急,怎么回事,慢慢说。”
事情的过程很简单,简单而令人难以置信。早上六点多钟,张华民夫妇出门去逛早市——星期天逛早市是他们多年的一个习惯。那时张云轲刚刚起床,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要说有点反常的话,就是张云轲起得早了点,一般星期天他要多睡会儿的,一周就这一天能睡个懒觉嘛。但他解释说跟同学约好了,一会儿要一块出去。等他们八点钟从早市回来,张云轲已经不在了,他们这时还没有疑心。但当他们走进张云轲的房间,却在他的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就是这封,”张华民把信递给我,上面只有三言两语。
爸爸、妈妈: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找我,我只是出去走一走,透透气,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一直以来,你们对我的期望和给我提出的要求都使我处在一种巨大的学习压力之下。现在,我要给自己缓解一下了。我这么做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爸爸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请你们放心吧。
你们的儿子 张云轲
没错,是张云轲的笔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但我拿着这封信,依然有一种弄错了的感觉。张云轲会有“巨大的学习压力”?如果他都这样的话,其他同学还不早就跳楼自杀了?张云轲很聪明,脑子很快,是那种学得轻松自如的学生,从没见他为学习的事愁过。从高一到现在,大考小考,在班里没下来过前五名。他是真正的“学有余力”,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兼职”了。我先让他当学习委员,后又让他当了团支部的宣传委员,他还是校文学社的主编,一学期要搞几期刊物,很耗费精力的。现在很多孩子现实得很,只关心自己的分数,额外工作一点不想多做,有的自己找我辞不算,甚至动员家长到学校找我,要求免去自己的此类职务。但张云轲做着这些事情,仍然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什么都不耽误,什么都不落下。这像是有压力的人吗?
我把这个疑惑告诉张华民,他马上响应,“就是啊,我们平时也没给他什么压力呀!不过就是希望他好好学,将来考上个好大学嘛,哪个家长对孩子不是这么要求的?我们对这个还挺注意的,没整天跟他唠叨,有时候他考试进不了前三名,也不批评他,就让他好好反思反思,看问题出在哪了。”
我心想:进不了前三名就反思,还不叫压力呀!
“我们一看这封信,都非常吃惊,这是哪儿的事儿啊!再一找,他的包,几件随身衣服,都拿走了,还从家拿了两千块钱。我们这就赶紧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凡能想到的,打了一个遍,结果哪儿都没有。这孩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呢?他还真能像那些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跑到外地去?”
“他从没自己离开过家,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办?”张云轲的母亲忧心忡忡地说。
“所以我就说嘛,咱赶快到学校去,看看学校的老师、同学有没有知道他去哪儿的。特别是他在班里有没有好朋友,他会不会告诉他们。这些他平时根本不跟我们说,我们也不知道啊!今天是星期天,幸亏碰上这位孟老师,俞老师还把您从家里叫来耽误您休息,实在不好意思,可我们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张华民接着说。
“这孩子要是跑到外地去,他住哪儿,吃什么呀?”张云轲的母亲忧愁变成悲戚,有点要哭天抹泪的意思。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我围在中间,突然又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看着我。我愣怔了两秒钟才明白,他们是在等我拿主意。好像我成了能决定整个事件进程的人,只要我一开口,张云轲就能扑棱着翅膀从窗口飞进来了。我意识到肩负责任的重大,皱起眉头,略作思忖状,然后果断有力地说:
“那就先打电话问问同学吧。”
我随身带的通讯录上记了几个班干部家的电话,我一一给他们去了电话,向他们简单说明了情况,——但是注意没有使用“离家出走”这样的字眼儿——看他们能不能提供点线索,又通过他们找到平时与张云轲过从甚密的几个同学进行了询问。这样打了十几个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我只好让这些学生叫上尽可能多的同学尽快赶到学校来,没别的办法了,发动学生们去找吧。
我也给胡米娜家去了电话,没有人接。
追问麻烦在哪里可以可以找到此文章告诉我一下好吗
追答06年 儿童文学 1、2月的
追问我是想问能不能在哪个网址查到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发一下给我
追答没查到
追问哦 那你是在哪里搞到这些的 可以继续发吗
参考资料:王然众的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