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坟

Answer 1

　　多年以后，面对迎面扑来的诸多回忆，我的思绪将带我回到去见祖父的那个极为遥远的午后。那时的村落还十分偏僻，住着十多户人。交通不便，而且一到冬天，院子里的饮水问题就十分令人焦虑。恰巧，回来的那个季节刚好也是冬天。
　　我裹着厚厚的棉衣，屁颠屁颠的跟在父亲身后跑。父亲穿着一套黑色的西服，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有鞭炮、草纸等东西，不久后便来到了家族的坟园。我紧跟在父亲身后，不敢离开半步。四周阴森森的，空气干冷。坟园的后面是一片竹林，茂密的躯干把阳光挡在了外面，能够照进来的，所剩无几。总之，那个地方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祖父于我而言，留下的东西无非就两件，他的姓名，以及原来居住的那套已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幸好，还有这么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不过，2008年汶川地震时，它已真正成为了历史。
　　当我看到祖父的时候，从他的坟前经过，轻轻去触摸坟旁的万年青，尽然想去摘掉它的叶子。父亲摆好贡品，点上香烛，默默地做着当时我并不理解的事情，我也不以为然，只是装模作样的跟着做了。祖父的坟在整个墓群中是最好看的，除了祖父的坟是用成型的石头堆积的，且有墓碑并刻有碑文；而其他前辈们的坟均是由几块石头堆起一个坟头，没有墓碑，除了自家的家人以外，很少有人能够分清他们的来头。当时，我就在想，祖父生前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后来我问祖母，她说祖父生前是一名政府官员，但在很年轻的时候由于肺结核病而去世了，留下了许多债务。
　　我追问祖父去世的年龄，祖母并没有怎么明白的告诉我，只是说是很年轻的时候。
　　可能吧，这样一个让你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继续问下去的人，他在你的世界里留下的东西不会太多。事实上，我们从未谋面，就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看见过，甚至一个影子，一个背影也没有，就是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除了他是我的祖父。我否定不了，也不可能去否定的事实，这座庄严的坟墓下面躺着的是我的祖父。
　　父亲是一个温厚、老实的人。多年里没日没夜的为了这个家而付出，洒的是汗，流的其实是泪，是一个本应该有着美好未来景致的人生却在一夜之间幻化成泡影的疼痛。听祖母说，祖父走的那年父亲才十五岁，本应该是接受知识熏陶的大好年龄，却背上了行装走向了远方的城市，走向了打工的生涯。听着这话，我的心不免有些疼痛，对面前的这位好失望，因为你，一个幸福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后来才知道，祖父走的时候不到四十岁，留下了四个孩子给祖母照顾，大伯刚好到了成家的年龄，小姑还是一个才会蹦跳的孩子。
　　当然，这并不是那个时候的我所能领悟的。
　　在读初一的时候，那年因病休学在家，过着一阵极为舒坦的日子。
　　四月，花朵凋谢得差不多了，树上结了许许多多青涩的果子。田野里渐渐响起了蛙声，从此夜晚不再宁静了。气温也开始回升，虽然过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但是油油的绿浪在山坡里荡漾也是另一种美丽的景致。那一年，是我人生中一次残忍的抉择，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瞬间降临。
　　事情是这样的。
　　在一个和往常没有两样的午后，我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因为院子里的孩子都上学去了，只有我休学在家。下午两点左右，院子里突然热闹起来。我们院子里有四户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大家都朝着我家房前的那所房子走去。
　　原来。
　　院子里有一位长者，年龄和祖父差不多。虽然在院子里年龄最大，但是他的存在却相当低微，甚至好多外面的人都以为他去世了。原因是他的儿子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老人是一个活在痛苦边缘的人，儿子的两任妻子都因故去世，而他的大孙女也因脑膜炎去世，听说她才十八岁。那是在我幼年时期的回忆了，我站在院坝边依靠在母亲怀里看着两个人带着手套把她从屋内抬了出来，然后放进他父亲做的木箱子里，然后钉上十多厘米的铁钉，之后便有人把她抬走，在山里找了一块空地给埋了。没有墓碑，亲人为了以后能找到祭拜的地儿，所以在坟头栽了一棵柏树，这样就不会找错位置了。
　　其实痛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自从大女儿去世之后，本来就已经人丁稀少的一家人只剩下了三个人。后来老人的儿子出去打工了，一走就是几年，并且把小女儿留给了年近八十的老父亲。老人在某一年的一场大雨中瘸了一条腿，以后的行走更加的不方便了。可是，这个破落的家还需要他继续维持。
　　可想而知，这样的日子老人坚持了七八年，也就是在那天，他再也坚持不了了。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一把椅子上，旁边放着抬他的担架。听旁人说，他快要断气了，中午就从医院抬了出来。由于害怕一不小心就断了气，经不起车辆的颠簸，所以找了几个人，自制了一副担架，沿着曲折的山路小心翼翼地抬了回来。这是村里的习俗，如若在外地去世，死后是不能入正堂的。
　　当我们看到那张苍白的脸时，谁也没有说话。脉搏越来越弱，直到每分钟三两下，甚至更加微弱，似有似无。老人正在等候着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老人没有一丝表情，口中咕噜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另一位老人守在旁边，把耳朵靠在他的嘴边听他交代以后的事情……
　　良久，守在他旁边的老人摇了摇头，默默地放下他的手，然后说：走了。
　　随之，小孙女扑向爷爷，嚎啕大哭，而我，依靠在母亲怀里不敢继续再看下去。
　　第二天，他的儿子回来了，之后便安排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气温已经明显如夏天。老人下葬的前一晚，天上乌云密布，恰好，那天晚上也停了电，周围的世界黑乎乎的，出奇的安静。那天晚上，是众亲友悼念老人的日子。亲朋好友都聚在一起，悼念他。第二天早上，下葬了，由于黎明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雨，路上湿漉漉的，幸好早上太阳出来了，路面才好了点颜色。
　　当时，最令大家感动的是，在下葬之后，堆好坟垛，众人纷相离去。可是院子里的一个小女孩说了一句话“爷爷，你在里面躺一会儿后，记得回家吃早饭。”大家听到这句话后，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在众人的笑声中，小女孩的妈妈便抱着她，告诉她说：爷爷已经死了，就永远不会回家了。
　　老人走了，他的坟在祖父的后面，紧靠着竹林的小山坡。坟前是一条小路。当年，我才十多岁，而至今，记忆模糊不清，甚至已经忘记了他的面容和当时的情景。
　　那几天，也就是在老人下葬后的几天，院子里的年轻人为了捉弄一下他的儿子，便在池塘里抓了一只青蛙，等到晚上的时候，在青蛙的嘴里放上一撮辣椒面，然后悄悄地扔到他的床下。晚上等他关灯睡觉后一会儿，他似乎听到屋内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老人的呻吟声，害得他当晚把家里有灯的地方都开着了，并且一夜都没有睡觉。第二天，便顶着一对熊猫眼逃到了姐姐家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家里的房子托给了院子里的一位邻居。
　　其实那呻吟声是青蛙发出来的，他还以为是自己的父亲的鬼魂。可惜的是那只青蛙，由于那撮辣椒，最后活活的疼死了。
　　春节回家，老屋的墙已经看不见一扇了，而老人的屋也早已破破烂烂。故乡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新家门前是宽阔的马路，屋旁有一棵梦花树，是父亲在08年地震后新家完工时的冬天栽的，现在已经有一米多高了，开着淡淡的黄色小花，且伴有清香，在冬季里，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个春节，父亲由于单位放假推迟，误了回来的车程，所以没有回来。除夕里，由我代替父亲祭祖，端上祭品，准备鞭炮，来到祖父坟前。
　　我默默地站着，看着陵园逐年壮大，祖父的坟依然是园里最好看的。而那位老人，至今我已感觉不到他的位置，由于常年无人祭拜，速生的野草已经长满了坟头。不久后，我开始拔掉祖父坟前的野草，但坟上的那些我不敢触及。之后便摆上祭品，完成简单的工作。在走的时候，从那位老人坟前经过时，看着丛生的野草，不禁感叹孤苦老人的一生。随后也给他烧了一把草纸，便速速离去。
　　面对回忆，面对心灵深处的疼痛，一些陈年往事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祖父生前显赫，去世之后也偶有人提起他的名字；而那位同辈的老人，一生苦难，到最后，一堆黄土。我在想，人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更多的付出，亦或是更多的磨练。一个家，存在于天地之间，究竟要用怎样的方法去维持？一个家，就因为是一个家。时光春去秋来，看着老家一天天的变化，看着祖父、父亲以及周围的人群一天天变老，看着儿时的玩伴此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当我们放下事情认真观察事物的微小变化，发现老家的人越来越少了，孩子们大了，去了城市；老人们愈加苍老，似一颗即将干死的老树；而昔日的壮年们也多了几丝银发。时间，究竟可以忘记多少人，真的不敢确信。
　　时间将万物煮成雨水，雨水又在汗水里干涸。面对迎面吹来的寒风，还带着一点泥土的味道，还能说些什么呢，合上书，默默的把今日所想的偷偷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