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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所述

<<河内八月>> 陈晨代表作
在河内,常常有鬼佬过来问我,Japanese?
摇摇头,他们就会再问,韩国人?台湾人?香港人?
仿佛没有人会觉得我是从大陆来的。似乎鬼佬们看到那些背着旅行包,低着头在烈日下行走的少年,会自然地想到独立的日本孩子。
住的旅馆在市中心的一条深巷子里。河内的巷子,阳光布满每个角落。巷子里大多是精致瘦长的法国建筑。盛大的蔷薇花翻越过围墙。有的时候在午后,安静得只能听到树叶上水汽蒸发的声音。
旅馆是一个越南女人所开。她喜欢在阳台上种花,在早晨和傍晚会拎着水桶上楼浇花。所以,我每天早晨都在芬芳中醒来。
小旅馆总共有三层,我住的那一层楼大多数是日本人,还有几个在广州读过大学的英国人。
晚上出门的时候,看到三五成群的日本孩子嘻嘻哈哈地说着嚼舌头的日语去喝咖啡。他们看着我一个人拿着钥匙,走过来说,Together?本能地摇摇头。大概,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真的很羡慕他们。那群日本孩子。
穿着大一码的裤子和衣服。用从来没有看到过的SONY手机。几乎都染了黄头发。见到人会微笑。也听人说过,日本高中生都有出国旅行的习惯。年纪很小,但习惯去不同的地方行走。
晚上在旅馆里,洗澡,看电视。越南的电视台很少。大多数是美国的或者泰国的电视台。时常会看到像《金粉世家》这样的国内电视剧。不过奇怪的是,配音始终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河内的街道上,保留了大多数当年作为殖民地时的法式建筑。
离还剑湖不远的Ly Thai To St。街道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奶黄色的法式别墅掩映在绿叶中,现在这些别墅已经成为欧美等国家商会、使馆、跨国公司办事处所在地,或是改建成法式情调的酒吧、Cafe、画廊。
几乎每天都去一家没有名字的音像店。那里贩卖各种盗版光碟。有港台的流行CD,也有西方的爵士和摇滚。DVD则大多数是英文字幕的好莱坞大片。也有很多香港片。常常看到鬼佬们兴致勃勃地挑选,小声地谈论。来自西雅图的美国男人,喜欢李小龙。
每次去都有收获。像冰岛乐团,Bill Evans六十年代的爵士。这些在杭州都很难买到。
那些盗版CD,虽然包装粗糙,但是价格极其便宜。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拆开来听。
书店把大量的LP旅行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几乎都是盗版。价格通常是1美元一本。大多数是关于东南亚国家和中国的。后来在咖啡店里,看到鬼佬人手一本的LP,也几乎都是在越南买的盗版货。
常常去不知名的画廊看画。大多数是抽象的油画作品。表情冷漠的越南画家很少和顾客交谈。每幅画都有不菲的标价。
喜欢Little Hanoi Café。常常独自一个人点一杯咖啡,在里面坐好久。或是和鬼佬们交谈。店里有年轻的越南女服务员,常常在客人少的时候,轻轻地哼起歌。
很多鬼佬们带着手提电脑到这里,常常热情地招呼他们和自己一起看照片。一年12个月,9个月工作,3个月去地球的不同地方行走。他们给我看在吴哥窟拍下的落日。西贡的广场。
年轻瘦弱的美国女孩,一个人来到这里,因为喜欢河内,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星期。
每天买各种各样的水果来吃。火龙果。红毛丹。牛奶果。凤梨。等等等等。
几乎不吃饭。饿了就去买水果或者去街边的米粉摊。
米粉摊上鬼佬很少。但越南人喜欢这里。即使在深夜,米粉摊也不会打烊。劳碌了一天的越南人坐在街边,喝啤酒,吃米粉。越南米粉通常会放一些水果和生菜。老板也会用破旧的录音机放哀伤的越南情歌。
我常常混迹于那些越南人里面。即使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也很少来和我讲话。
他们用委婉的越语谈论,讲笑话。即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是能感觉到的,是他们平和的生活。而河内给人的感觉也是一样,充满着生机,并让人感觉异常的踏实和忍耐。
在去看水上木偶戏的路上,路过ST. Joseph天主教堂。只是在外面看,没有走进去。教堂高大威严,只不过墙壁斑驳,而且发霉脱落。
是傍晚的时候,阳光仍旧是猛烈的。贩卖水果的小贩挑着担子准备回家。越南孩子在教堂前来回追逐玩耍。穿着国服的大学生拿着书本三两成群地谈笑。车夫在三轮车的刹车上塞上一束洁白的茉莉花。一家三口挤在一辆摩托车上飞驰回家。
这样的生活,多么希望是自己的。
来河内之前,读了安妮宝贝的《蔷薇岛屿》。她在里面写,河内是一个Crazy City。
而我看到的河内。炎热。隐忍。安静。而那在早晨就会充斥在耳边的摩托车的轰鸣声与城市的喧嚣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
那么,究竟该怎样去形容河内呢。
是这样一个城市。
你可以很随意地穿着人字拖鞋在这个城市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
你能随时喝到一杯冰咖啡。你能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胡思乱想。到处乱走。
每天在鲜花的香味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中醒来。在潮湿而闷热的空气中睡去。
这就是我眼里的河内。简单的,纯粹的。
永不逝去的冬天:
1.
知道现在,我还没有忘记那些年发生的事情。
记忆像是一块碎片,在生命里无助地颤抖。
那个潮湿阴冷的南方小镇。那条肮脏又生气蓬勃的河流。那些被滞留在河岸边回不去的船舶。那个小时不去的冬天。还有,那个叫傻傻的女孩。
哦不。她不叫傻傻。她叫莎莎。
2.
我以前居住的那个南方小镇在京杭运河的末端。
那是一条肮脏的河,汇集着这个小镇所有的不堪和往事,终日散发着垃圾的腐臭。岸边的垃圾晃悠着便溜进水里。各种各样的小摊和商铺在河岸边一字排开。一条又一条幽深晦涩的弄堂像一条条的血管一样从河上蔓延开来,然后紧紧地吸附在这个小镇上。河面上浅灰的云朵沾着一点儿尘世的肮脏。停落在旧电线杆上的大群飞鸟会因为刺耳而急促的汽笛声骤然间腾空而起。
我时常觉得这是一条在不停喘息的河流,生命力被过度地开发和消耗。
就像巨大的颗粒物占据了我的眼睛,也没有办法抬手抹去。
年少时候的我时常期盼着从北方驶来的货船。那些船工通常会把船停在运河边,然后贩卖着从北方带来的货物。一连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他们都不会离开,始终栖息在船舶上。那些破旧沧桑的船舶仿佛就是他们的家。有些人甚至没有再离开,扎根在了这个陌生的南方小镇上。
那是的我结识了很多北方的孩子。他们都是随父母一起搭船南下。他们操着好听的北方口音。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北方方言。那些北方的男孩子,性格爽朗,会很多我没有玩过的新奇的游戏。我时常沉醉于他们类似于冒险的经历。从小就和父母一起漂泊。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在船上度过。他们的生活,散发着流浪的气息。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觉得那是一种令自己崇拜的勇敢。
从他们的口中,那个陌生的北方在我脑海里终于有了一个浅浅的轮廓。我知道了北方有望不到边际的林海。北方有熬得很糊的玉米粥。还有自己只有从寓言故事中才听说过的毛驴。
他们还说,北方又盛大寂静的雪。
每年的冬天,大学都会覆盖住整个世界。到处都是亮白白的一片,会刺痛眼睛。可以在雪地里找松鼠洞,毛茸茸的小松鼠缩成一团窝在里面。在门口堆的雪人几个星期都不会融化。他们还说,他们家乡的那个村子,有一个很大的湖。每年的冬天,都会有丹顶鹤飞来栖息在湖边。村民们常常拿着一些玉米粒或是高粱去喂那些丹顶鹤。
我常常听得心驰神往。那些美妙的经历,是自己无法想象出来的。那个他们口中冬天,终究是和南方不一样的。这个南方小镇的冬天,通常是不下雪的。即使下了雪,也是很小很小,毫无章法地夹杂在西北风中的到处乱洒。用肉眼也很难分辨出那些类似于头皮屑的物质竟然会是雪。即使下的稍微大一些,也是不会积起来。似乎在它们降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就已经融化了。
这个南方小很的冬天,没有盛大寂静的雪,只有透彻的寒冷。
而就在那年的冬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一艘从北方驶来的货船,停在了这条冰冷又肮脏的运河上。
船上的那个女孩,叫做傻傻。
3.
傻傻的确很傻。
在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她的目光总是呆呆的,嘴里总是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每天放学路过运河,都能看到她呆呆地坐在那条已经很破旧的船上。船上堆满了货物。她就坐在那些货物里面。如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就会傻傻地笑。我感觉她就像是那些已经发霉的货物。
我住的那条弄堂,离运河不远。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从那条破旧的货船上传来的吵闹声,啤酒瓶打破的声音,男人的吼声……甚至还能听到那艘货船剧烈摇动的声音。那些声音夹杂着暴力的成分生生地刺痛了我的耳朵。父亲曾经告诉我,据说他们是河北人,帮人运货到这里。可是运气不好,船破了,货物都进了水。东家不收。也没了钱。只有暂时滞留在这里。又听人说,他们不打算走了,打算在南方讨生活。
每天都会有很多老人聚集在弄堂口东南西北地闲聊着。有的时候,可以听到她们在谈论傻傻。她们说,那艘船上,住着个女傻子,神志不清的。她的爸爸经常打她妈妈。有的时候,连她一起打。
我也经常听到一些好事者问傻傻,傻子啊,你爸爸是不是经常打你妈妈啊?而傻傻每次总是那样傻笑着,然后又像货物一样蹲在了船上。
那天中午,我在房间里看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发现傻傻站在窗外。
你站在那里干吗啊?我问她。
她始终傻笑着不说话。
我有点好奇。于是又问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她又这样站着好长一段时间,好像在很努力地想着什么。
我叫傻傻。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说完便咯噔咯噔地跑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我看着她跑去的身影。她头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绳子,在风中一晃一晃的。后来,我发现傻傻经常来到我的窗前。每次总是不说话。每当我放完磁带,她就走了。
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动声色。她指了指我桌子上的录音机。一下子,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来听我放磁带的。于是我把那盘磁带插进了录音机里。里面放的曲子是shu伯特的《小夜曲》。傻傻又是这样静静地站着。音乐放完,她又走了。
后来,她经常来。每次来总是和以前一样,就是静静地站着。我也不再理她,只是看自己的书。
那一天她又来了。不过,在她离开的时候,她在窗台上放了些东西。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颗还没有熟透的野山楂。
后来,她来的时候,偶尔会带些东西来。有时,是一个小苹果。有时,是一个橘子,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野果子。渐渐的,我竟然也希望起她来了。
一天放学的傍晚,我回家的时候,看见有几个男孩子拿着石子在扔傻傻。那些男孩的手里握着一大把从河岸边捡来的小石子。他们嬉笑着把那些小石子扔向蹲在船头的傻傻。而傻傻,只是傻笑地站着。我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对傻傻说,你快到船舱里去,别让他们欺负你。她竟然很听我的话,直起腿便钻进了黑暗潮湿的船舱。
我心里不免产生一点怜悯之情。自从她出现在这个南方小镇上,就没有看到有人对她怎么好过,只是一些老人,偶尔给她点吃的东西。她在寒冷的冬天也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的上衣,似乎从来没换过。
她们家还是那样,她爸爸总是打她妈妈。
或许是出于那一点点的同情之情,我从不欺负她。时间久了,傻傻和我竟熟了起来。渐渐的,她也会和我说一些话,但是总是前言不搭后语,我要想好久才能明白。
她开始会带我去一些地方。那是离运河不远的一个小山坡,离我家的那条弄堂也不远。但我却很少去那个山坡上玩。而傻傻,却像是一个熟客一样穿过幽深的灌木丛。她时常突然蹲下来,用手去摘草丛中不知名的也过。先自己咬一口,似乎是觉得味道好,然后再摘几个递给我。
大约要走10分钟,穿过繁茂的灌木丛,就能看见一小块空地,那就是山坡的山顶了。视野也豁然开朗。我时常和傻傻两个人站在那块空地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山坡底下的那个世界。傻傻总是眯着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
能看到那条在不断喘息的河流,像是一条被划开的口子,正汩汩地流淌着鲜血。还又密密麻麻忙碌着的人们,冬日有气无力的阳光投下了他们卑小的影子。
还能看到傻傻的家——那条装满了发霉货物的破旧的驳船。
4.
小镇南边有一个已经废弃的化工厂。
以前,时常能闻到工厂四周弥漫着的刺鼻的化学药水的味道。后来,这个小镇响应环保的号召,化工厂也就关闭了,而那股刺鼻的味道也就消失了。车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掏空搬走,只留下两幢空荡荡的房子伫立在疯狂生长着的荒草之中。在晚上,就像两艘孤独航行的大船。
这个化工厂也有一些历史了,只要看看那长长的烟囱便知道了。烟囱上的水泥已经完全脱落,露出了红红的转头。在那砖头缝里,常常会看到墨绿色的青苔,源源不断地滋生出潮湿的记忆。
我常常在烟囱下抬头往上看。烟囱的顶变成一颗细小的颗粒物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烟囱上还有一阶一阶很窄的踏板,就像是一架可以通向天空的梯子。常常有孩子顺着踏板爬上去,爬到很高的地方,甚至爬到了烟囱的顶上。
而我,却从来没有爬过。因为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千万别去爬那烟囱。因为听说过,有小孩子爬那烟囱掉下来摔死的。年幼时胆小懦弱的我觉得那是一个深深的诅咒。
那天的傍晚,我和傻傻去了那个废弃的化工厂。
她指着那根烟囱,示意让我爬上去。我马上想起了父亲曾经对我的忠告,不干爬上去。站在原地有些胆怯地看着她。谁知,她竟然很熟练地爬了上去,显然不是第一次爬上去过。她一直爬到了烟囱顶。我站在下面惊慌地向上喊,叫傻傻快爬下来。可傻傻却坐在了一小块踏板上,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叫喊。
直到她做了好久,才熟练地爬下来。
她告诉我,她喜欢在晚上的时候爬上烟囱。在晚上,星星会出来和她说话。
我有些诧异,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第一次问她,傻傻,你爸爸为什么总是打你妈妈啊?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是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对我说,爸爸总说妈妈的脸像死人的脸。她爸爸每次都是狠狠地甩她妈妈巴掌,若是喝醉酒,还会抬起腿狠狠地踢她妈妈的独自。而她妈妈每次都是缩成一团,连气都不敢出一声。她爸爸每次打她妈妈的时候总是会说 ,打死你这张死人脸,打死你这张死人脸。
傻傻吧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真的不想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她是那么冷静,那么沉着。

那年,这个小镇的冬天比以前要来的早一些,才十一月初,梧桐树便开始纷纷扬扬地掉叶子。不宽的街道上,到处都是黄色而又干枯的树叶,像是死亡腐烂的蝴蝶。我也穿上了厚厚的外套。而傻傻,却还是那件灰色的上衣,只不过里面多了一两件很破的背心。我问她,傻傻,你冷吗?
她还是那样傻笑着不说话。
我和傻傻还是经常到那个废弃的化工厂。他还是喜欢在很晚的时候,独自一人爬上化工厂的烟囱,去和星星说话。我还是会放音乐给她听,仍旧是那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她还是会和我说很多关于她们家的事情,不过,每次都是她爸爸打她妈妈。
5.
期末考试结束后,当我喜滋滋地拿着成绩单回家的时候。一群伙伴围上来对我说,那个女傻子在化工厂里摔死啦!我们去看看啊!有人摔死啦!
我惊慌地看着他们,然后朝着化工厂的方向飞快地跑。我仿佛听到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声。一重一重地光如我的耳膜。那是傻傻 在呼唤。
那是她在呼唤着我。
在烟囱的下面,没有傻傻,却又着一摊已经凝固的鲜血。一个住在化工厂旁边的老人走过来对我说,她已经被她爸爸抬走了,她是爬这根烟囱的时候摔下来摔死的。你们小孩以后注意点,不要来爬烟囱了。那些伙伴们因为没有看到她死去的样子而失望地一哄而散了。
而我,却还是呆呆地站着不动。就像傻傻曾经站在我的窗前一动不动一样。那地上的鲜血仿佛就是傻傻头上的红色绳子,在我眼前晃动。
死亡可以带走生命,却带不走灵魂存在过的证据。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看到傻傻。我只知道,她爸爸没有将她的一体火化,而是找了一个地方把她埋了。她埋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列火车。我看见傻傻就在火车里面。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傻笑着不说话。突然,汽笛打响,火车缓缓 开始启动起来。于是,我追着那列火车疯狂地跑。然而那列火车突然消失在了铁轨上,像是已经驶向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肮脏鱼浮华都与之隔绝了。

就在傻傻死后的第二天,这个南方小镇下雪了。
记得有人说过,雪是天上的人带给人间的问候。可我却觉得,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分明是傻傻的眼泪。
那场雪大的有些吓人。那个小镇,除了那条河,其他的地方几乎都被这场浩浩荡荡而来的大雪覆盖了。但人们还是抑制不了心中的惊喜,这个南方小镇已经好些年没下过雪了。我听到弄堂口的那些老人们不停地念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雪啊,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啊 。
而当人们欣喜地望着这一场久违的大雪的时候,他们或许忘了,就在昨天,那个生活在冰冷船舶上的女孩,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又 或许,他们根本不曾想记住有这样一个女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但是,我会记得。

6.
而在那场大雪过后,那艘破旧的驳船和那两个北方人,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这个南方小镇上。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

们还是否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有人说,傻傻的爸爸其实有精神病。还有人说,她妈妈把她爸爸杀了,在她爸爸身上捅了十多刀。更有甚者,说她妈妈把她爸爸的

手给剁了下来。
或许,这些事都是真的。
或许,这只是人们无聊的揣测罢了。
而当事情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便没有人会再去提及了。
只是又过去很久很久了。

有人告诉我,其实,她不叫傻傻,她叫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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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个回答  2009-05-27
眼睛是沉睡的湖

1

这一年我高三。教室被换到了食堂的上面。老师笑着说,这样你们吃饭就方便多了。言下之意是,高三了,你们除了读书就吃饭。除了教室就是食堂。哪都别想去了。

一些女生把长头发给剪了。很多男生也把头剃成了最普通的平头。

教室后面也张贴了倒计时表。每天第一个到教室的同学就会撕去一页。时常看到有同学对着计时表唉声叹气。像以前读过的寓言一样。悲观者说"唉,怎么只有××天了啊"。乐观者说"还有××天呢"。

时常看到有女生攥着考卷趴在桌子上偷偷地哭。

也会有男生愤懑得拍着桌子,说着"我他妈的真的受不了了"之类的话。

生活变成了一只钟摆。整日单调地在学校和家之间来回摆动。

Shirly坐在我后面。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好听的女生。

课间的时候,她常常在我的背上写字让我猜。

她说,我刚才写的是什么?

我说,妈。

她咯咯地大笑起来。然后说,乖儿子。

我也背对着她笑。

大概都是准备考艺术的孩子。所以,话题会特别多。她常常向我炫耀认识多少多少上戏播音系的学姐。认识多少多少北电表演系的帅哥。也经常问我,你说我考北电的播音系有希望么。

若我说,有。她会非常高兴。甚至会拍着桌子喊着,陈晨你真是我的知音。

而她这样的行为,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厌恶。相反,这仿佛就是我所喜欢的真实。

Shirly经常在课间拿出某首诗歌大声朗读。她朗诵诗,感情很丰富。普通话也很标准。翘舌音和平舌音分得很清楚,丝毫没有了南方人的口音。但也有埋头苦读的同学会愤懑地朝她看,然后低声地嘀咕着什么。而这些,Shirly是丝毫不在乎的。

我时常是听到了Shirly的大声朗读才知道已经下课了。然后从昏睡中醒来。抬起已经发麻的双手。张开干涩的眼睛。

2

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少。考美术的几个同学从这个学期开始就没有来过。还有放弃高考继承家业的。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在干什么。

葛在高二的时候就去了温哥华。过着9点上学、3点放学的舒坦日子。常常在我们奋战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发来短信告诉我们,明天要和亚裔的同学开Party哦。或者,万圣节放半天假crazy啊。十分纠结。

每天必发的是一张英语综合卷和一张语文的字形辨析。

常常有好几百个成语让你改错别字。我只是不明白高考语文只有一道选择题是改错别字和字音。况且是选择题。况且你改了成千上万的错别字都不一定能压到考题。况且仅仅是四分而已。

但我知道,这于我而言不值钱的四分,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拼命也要去争取的东西。

那天晚上,突然对安东尼说,我想离开杭州。不想在这里了。他说,那来墨尔本玩吧。

突然又想起了那年的夏天。那段日子,自己用着刚拿到不到两个月的身份证办着各种手续。住旅社。买车票。办签证。那个夏天,是属于行走的。

于是打开电脑翻那个夏天拍的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按过去。大多数的照片没有我。唯一有自己的一张照片,是在越南的下龙湾。

在下龙湾的船上。一个美国大胡子。在他要下船的时候,说要给我拍一张照片。自己有些胆怯地朝他摇摇头。他说,没关系,每一个在旅行中结识的人,他都要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对着他笨重的尼康单反机,做了一个笑脸。

3个月后。收到了他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有那张照片。他说,他在Boston,很怀念在Vietnam的日子。也很怀念那个给他讲Chinese films的中国男孩子。

照片里的我笑容有些僵硬。穿着黑白条纹的衬衫。皮肤被越南的猛烈阳光晒得有些发黑。

突然感觉照片里的那个人,离自己很远。 3

数学课的时候,常常掰一块爸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大块黑巧克力塞进嘴里。然后抬起左手。把藏着耳机的袖子贴在耳朵上。右手则装模做样地拿着一支笔。

时常被老师点到名都没听到。每次仓皇地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同桌总是迅速地把他的参考书给我。然后小声地告诉我答案在哪个角落。

常常回答完这些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问题时,老师总会做出一个欣慰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很难过。

坐在前面的那个女生。在上文史课的时候,会拿出一只MP3放在桌子上。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录音。她十分得意地对我说,她把老师的每堂课都录了下来。然后在晚上的时候听。这样,就像听了两次课。即使在睡觉的时候,她也会塞着耳塞。她说,肉体虽然是睡着了,但是大脑和思维却并没有睡着,所以,即使在睡着的状态下听着录音,也是有好处的。就像把那些知识用针活生生地打到脑子里去一样。

我常常听得毛骨悚然。

也常常听人说那个女生又情绪失控。在厕所里哭着给家长打电话说要回家。

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是因为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我常常想,这样,有意义么。

高三就像一个幽深的泥沼。我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陷进深渊。

我以为我可以挣脱出来。我以为我可以逃离这个俗气的世界。

4

那日,逃掉了整个下午的课,去画室看凌。

转了三趟车到了玉皇山。画室在玉皇山的山腰上。在山下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等到上山的车。于是徒步上山。由于下雨。路上很泥泞。

我忘记了这个城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似乎从这个冬天刚刚开始,就开始了漫长的雨季。似乎在每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就会下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重量的冷雨。

一连十多天,甚至是一个月。整个城市像是被浸泡在雨水里。渐渐发霉腐朽。

即使是撑着伞。潮湿的空气依旧能打湿眼眶。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水汽。

凌的美术专业考试已经到了冲刺阶段。画室的孩子从早上6点一直要练习到晚上10点才能收工。

画室里很安静。没有人闲聊。也没有放音乐。早已没有了8月份轻松的气氛。20多个孩子从不同的角度对着打着灯光的大卫像紧张又仔细地练习着。不忍心进去打扰他们。于是站在画室外面等。

向远处看,能看到大半个西湖。有薄雾萦绕在安静的湖面上。远处是灰蒙蒙的石头森林。灯火在烟雨中忽明忽灭。

而那个界限模糊的湖,像是在睡梦中。

画室打铃。孩子们疲倦地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凌看到了我,有些惊讶。走到我身边,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着对我说,你这般混混的样子怎么像个文学青年。

我觉得很苦恼。

他依旧用着像安抚孩子的方式,笑着拍拍我的肩。

和他们一起吃饭。饭菜依旧是从山下的小餐馆送上来的。菜色和以前是差不多的。番茄炒蛋。酸菜鱼。红烧鸡块依旧能被男生们一抢而空。画室的孩子们都很善良。把很多菜都留给我吃。还往我碗里夹菜。特别是班长,让我晚上留宿在这里,可以把他的床留给我。他说他可以和别的室友挤一张床。

餐桌上多了好多陌生的面孔。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在了。又猛然间想起某张已经消失的脸。胸口渐渐发闷。又想起她在离开画室后给我寄的最后一张明信片。她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她说,梦想,就是永远不会实现的东西。

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过后。走到走廊上,凌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到画室里来。

我说,受不了班里的那种气氛了。一上课我就想吐。简直就是在那里耗费生命。

他小声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间严肃起来,对我说,不管怎么样,都得坚持下来吧。
他又说,现在经常有美院的学生到山上来写生。每次看到他们,都会对自己说,这样的生活,以后一定要是自己的。

凌总是这样坚定。对于未来丝毫没有过怀疑。

又与他谈及很多孩子离开的事情。他说,很多人都放弃了,或者去了更好的画室。但来了很多外省的。最远的那个同学,从石家庄来。因为有地方口音,常常被别的班的人嗤笑。渐渐自闭,也不和别人交流了。除了画画就是睡觉。

还有旁边油画班的一个男生,因为天生有听力障碍。要戴扩大8倍的助听器。他的画更是奇怪而且诡异。是抽象风格。常常有男生欺负他,冬天水冷,都叫他去洗颜料盘。把他当奴隶一般使唤。每次同学聚在一起,把他当做笑料谈资。他听不清楚,还以为是什么笑话。也跟着他们一起傻笑。

他又说到班长。

时常在深夜里,能听到从班长的被窝里传出的沉闷的抽泣声。凌说他是想家了。他家

在江西。家里人把祖传的两块土地卖了供他到杭州学画。

凌说,每个人都在艰难但勇敢地坚持下去。你也一定要这样。

我别过头。看到了那片湖。

5

曾经把爸爸气得抓着我的头皮直往墙上撞。

曾经逼得妈妈举起颤抖的双手往自己的脸上劈。

曾经对着父母,对着这个世界说过,你们谁也不能左右我。

你们谁也不能阻止我的离开。谁也不能阻止我追求那种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又想起最近的那次与父母的争吵。他们让我考政法大学。父亲说只要我考到三本就一定会托人把我弄进最热门的金融系。几乎是没有余地地拒绝他们。就这样,我们又吵了起来。

深夜,突然醒来。猛然发现妈妈坐在自己的床头。

惊恐又疑惑地问道,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却听到了妈妈微弱的抽泣声。

我们……只是担心你,想让你以后好过些。

看到妈妈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的身体。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

6

我开始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左手按着本子,右手拿着笔哗哗地写。

我开始把抽屉里的CD都塞进书包拿回家。把新买的数学习题集放到里面。

我开始跑办公室。拿着习题本像以前那些自己不屑一顾的好学生一样问着卡住的习题。

我告诉妈妈,我说自己想通了。但恳求你们给我最后一个选择的余地。让我考艺术类大学。如果没考上。一定努力学习然后考政法大学。

我终于看到了他们脸上欣慰的表情。

12月29日。是艺术生报名的日子。

我在"艺兼文"的那个方框上打了一个很深的钩。

然后转过头问Shirly,你也一定报了艺术类吧。

她点点头。但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像这个城市的湖。

7

我开始做最后的努力。在9点50分晚自修结束后,依然留在教室里,拿出厚厚的《电影艺术》。放在腿上,低着头读起来。

和我一起的,还有Shirly。

她会对着教室后面的黑板大声地朗诵播音主持专业初试要朗诵的诗歌。一遍又一遍。悦耳声音在黑暗中变成回声,在教室里回荡。

她每天要练到回寝室都说不出来话来为止。

时常在她疲惫至极的时候,帮她一起冲一杯热奶茶。然后告诉她。请一定得坚持下去。我们一定可以的。

每次都能看到她坚定的点头。

那日晚上练习到11点半。我和她一起关好门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走廊上的路灯啪啦一下全部灭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中,Shirly惊恐地抓住了我的手。但却没有再松开。越抓越紧。越抓越紧。

我惶恐地问她,Shirly……怎么回事。

她松开了手。然后蹲下来,坐在了台阶上。
伸出手。却触碰到了她脸上滚烫的泪。

--其实我根本没有报艺术类。

--我妈不可能会让我去读在他们眼里没出路的艺术类大学。

感觉自己也有什么液体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然后慢慢抬起手揉向眼眶。

黑暗里沉睡着无数透明而闪亮的湖泊。

那是我们无限纯净的眼,那是我们的心。

喧嚣都已沙哑
文BY陈晨

1.
这一年的2月我要去北京
买了晚上12点的火车票。父亲开车送我去火车站。一路上,我们一直沉默,什么话都不说。我塞上耳机,侧过头,看着匍匐在高架桥下面
的昏黄灯光。
想起前几天和他们的争吵。想起母亲恶狠狠地对我说,去什么北京!你就是想去玩儿!你就是收不住心!突然不想在解释什么,只是装作
漫不经心的样子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但那种沉闷的气氛仿佛能让人窒息。空气像被吸干了水,干燥得让人喘不过气。
其实我知道,他们只是对我担心和疑虑。并没有恶意。
可是,他们大概不知道我有多难过。甚至会麻痹。
到了火车站,父亲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我背着大包跟在他的后面。我看到他突然转过头,看了看背着沉重行囊走路有点摇摇晃晃的我,
好像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大量回城或是回家过年的民工因为大雪被滞留在了火车站。那种充满这危险感的混乱气氛让人感觉莫名的紧张。父亲用很认真的语气对我
说,千万不要和陌生人搭讪。若是别人给你吃东西,是千万不能接受的。若他们缠住你,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凭票进入候车室。父亲被拦在了候车室外。我对他说,你走吧。他顿了顿,有点犹豫的样子。但还是小声地对我说,那我就先走了。
可是过了好久,当我不经意间向候车室外看,我看到父亲始终站在那里。还不住地往里面探望着。
2.
北京市一个开阔蛋冷漠的城市。晚上7点以后,商店就陆陆续续开始打烊。它和很多大城市不一样,它是一座会沉睡的城市。
这样一座在深夜里会闭上眼睛的城市。行走在里面,人与人之间,人与城市之间始终有距离感。仿佛无法与这座城市真正的靠近。但这种
无法靠近,却让自己觉得清静和安全。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那种疏离的安全感。
只是那几日的风确实大得让人有些头疼。
住在雍和宫附近的国际青年旅社。12人间。一屋子背着庞大行囊的鬼佬。有些神情冷漠,有些很热情,会主动过来和我聊天。他们一直行
走,路途就像浮萍。飘忽不定。每当他们背着几十公斤的旅行包对我说"Byebye"的时候,心里总是会有些小失落。
早晨5点钟就要起床。然后赶5号线地铁。再转367芦到北京电影学院。早晨地铁站里人很少。时常又冰冷刺骨的风从铁道深处袭来吹乱干燥
的头发。我裹着围巾啃着干面包,艰难地咽着白开水。
时常在考完试的时候在北影附近闲逛。那日非常偶然地走进了北京电影制片厂。里面又高大的白杨树。伸向北方高远的天空。看到形似大型仓库的摄影棚。很多吉普车停在外边,有剧组在里面拍戏。看到一大群工作人员围坐在挡光板和机器周围吃着盒饭。
其实,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想跟着剧组跑,即使跑龙套也可以。
呵呵,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笑我。
最恐惧的事情其实是看复试榜。几千人挤在一面墙前等着榜单被贴出来。我被挤在人群中间。我听到后面有个女生说,这多残忍啊,看着榜单一点点地贴上去,要是自己没进,就等于希望一点点地破灭。旁边有人笑话她。可我却觉得,这个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是畏惧的。
工作人员把榜单一点点地贴上去。我身后的人群开始向前涌上来。我踮起脚,顺着准考证号码摸索着。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我紧紧攥住了裤子。我看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3.
在青年旅社,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来北京参加艺考的孩子。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和他们一起在北京城里玩
那日,我们一起去四环外的798艺术工厂。798以前是酥联和民煮得国援助钟国时建造的大型工厂。后来荒废下来。那些被废弃的工厂和仓库渐渐被艺术家们利用了以来。我们在798看了很多画展,还有形象艺术展。看到了很多专心创作个性鲜明但诚恳善良的艺术家。还有满墙满墙五彩斑斓的涂鸦。
我们都很喜欢那里。于是一个孩子说,以后一起在798租个房子啊。然后开个工作室,一起做杂志或者做设计赚钱啊。然后我们就真的分起工来了。谁谁谁做美术设计。谁谁谁写稿子。谁谁谁做策划。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黑。北方宽广的落日渐渐掩起了脸。
哎。我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岁。
随着考试渐渐有了结果,很多孩子都因为没有进复试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家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水水一直到了最后的三试。水水是广东人。她一个人来北京开中国传媒大学。她每天花五块钱上网。只为看天气预报。她从未看过雪。
大多数时间,我都和她在一起。我们一起坐在西单广场中央的石凳上,看着周围如潮水般退去的灰色人群。我们去南锣鼓巷,买了很多手工本。我们站在五道口的马路中央,看着四周拔地而起的石头森林。我们沉默地坐着地铁从东直门到西直门。
这样的友情平淡却深刻。
旅社一楼的小酒馆在深夜里也不会打烊。我和水水经常最在里面红色的沙发上彻夜复习,偶尔聊天。有鬼佬小声地放着英文原版的DVD。看着看着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深夜里,我们聊到了死。
她说那年她高一。快要期末考的时候,妈妈突然打电话来。说爸爸出了情况。让她赶紧到医院去。可到了医院,爸爸就已经去世了。
是她爸爸坐的公车在高速公路上翻了车。全车七个人,就她爸一个没了。
为什么。她说。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突然想起了在深夜里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你妈妈这几天晚上都睡不好。太担心你。又让我给你卡里打了钱。叫你别省着。还有,衣服都拿回家里来洗。
我握着电话,在黑暗中微微红了眼睛。
4.
那天,水水兴奋地对我说,明天下午会下雪啊。于是那天下午,我和她一起去了后海。
我们裹着围巾坐在后海湖边冰冷的石头凳上,看着对面结着厚厚冰层的后海。有人在湖上溜冰。三三两两的人在冰上行走。我眯着眼抬起头,看到了北方广阔无垠的天空。明晃晃的阳光微微刺痛了眼睛。
我推了推水水的手,对她说,还是走吧。
她默不作声。然后我看到她跨过栏杆,,向后海的中心走去。
那日,她站在湖中心。我双腿发冷,不住地跺着脚。我把围巾围住半张脸,抵挡北方干燥冰冷的大风。
她突然说,那年,她摸到了父亲的身体。他的身体那样冷。那样硬。
生命好像没有存在过。但是她那样舍不得。
5.
城市在昏黄的落日中变成了一艘船。离开斑驳的海面。
那沙哑的喧嚣,悄然沉于湖底。
6.
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和水水最后一次去了后海。
一路上,她什么话都不说。我问她,不开心么。她说,你今天晚上就走了,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难过。
我们去逛了逛烟袋斜街。买了很多破旧但很便宜的英文CD。还有胡同文化的明信片。路过一家藏饰小店的时候,水水执意要进去看看。
店里卖着各种藏饰。热情善良的藏族姑娘过来说“扎西德勒”,然后介绍各种藏饰。
水水对一个祈愿盒很感兴趣。那是一个用藏银制成,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盒子。却有一个巧妙的机关,可以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经文。藏族姑娘说,可以把心中的愿望写在那枚经文纸上。第二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只要默默祈祷,愿望就能实现。
水水问我,你要买一个么。我对她摇摇头。
藏族姑娘把她带到了神像面前,默默为她祈祷。她说,姑娘,神会触碰到你的愿望的。
离开的时候,我笑着问水水,你是不是在经文纸上写要考上中国传媒大学啊。
她顿了顿,小声地说,是的。
我们又走到了北海公园。北海湖上的冰开始融化,那还像是在北京最冷的一天。我看到水水被冻得直哆嗦。我把围巾接下来,紧紧围住她赤裸在寒风中的脖子。
没有参观公园里的寺庙和建筑。只是沿着北海湖走。快到南门出口的时候,水水突然说,陈,能不能给你拍一张照片。于是我停了下来。
那是那年冬天我在北京唯一的一张照片。背景是北海公园已经融化了一半的湖。还有白塔。我的脸被冻得有点泛红。我半眯着干涩的眼睛,是害怕眼泪毫无防备地掉下来。
晚上,水水要送我去火车站。走到地铁入站口,我摆摆手对她说,你还是回去吧。外面太冷。她有点由于,但还是小声地说,好吧。你快点进去。
地铁站里人很少。我背着沉重的旅行包等待着即将驶来的列车。肩膀很疼。突然想起在很多个深夜,都想拨通他们的电话号码,想把这一路上的委屈、惊喜和迷茫统统告诉他们。可拿起手机,却没有按键的勇气。
但对于北京,对于在北京遇到的人,自己是真的有了感情。现在要离开,心里感伤又惘然。
但我清楚自己所走的路。就像我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北京,为什么要遇到他们。我不知道成长在穿越了疲惫和乏味之后,还会有多少人记得自己曾经这样执着地接近着梦想。所幸的是,我一直在坚持,一直选择着不后悔的人生。
7.
三月的末尾。离高考还有70多天的时候,学校里的樱花盛大地绽放了。如同一场盛大不败的演出。那场在北京迟迟未落下的雪终于落下了。
我站在樱花树下,打开了水水寄给我的包裹。
一层有一层打开后,我惊讶地发现了水水在藏饰小店里买的那个藏银做的祈愿盒。我摸索这打开了那个小开关。打开了那枚经文纸。
我惊讶了。在遗传陌生的藏文后面,是水水稚嫩的笔迹。
——希望这个和我一起去后海的男孩永远幸福。
有花瓣随着三月的暖风缓缓飘落下来。毫无声息地落在了那枚经文纸上。
我摸了摸没有口袋的裤子,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本回答被提问者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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